实际行程：D1：成都-甘孜，624kmD2：甘孜-白玉-噶陀寺-江达，400kmD3：江达-昌都，230kmD4-7：昌都修车，强巴林寺-类乌齐，90kmD8：类乌齐-孜珠寺-约雄冰川-巴青，416kmD9：巴青-那曲-班戈，488kmD10：班戈-尼玛-文布南村，453kmD11：文布南村-当惹雍错-扎日南木错-措勤，250kmD12：措勤-萨嘎-岗嘎-巴松村，580kmD13：巴松村-珠峰大本营-定结-冲巴雍错-康马，480kmD14：康马-普莫雍错-羊卓雍错-山南，390kmD15：山南-桑耶寺-朗县，256kmD16：朗县-米林-佛掌沙丘-鲁朗，345kmD17：鲁朗-倾多-波密-八宿，410kmD18：八宿-巴塘，460kmD19：巴塘-成都，700km行前准备此行计划时间20来天，没有约到时间合适的旅伴，只好和大橙子单车上路。整个旅程中风险最高的只有文布南到措勤的一段，200多公里烂路，手机没信号，荒无人烟，车和人任何一者出问题都会非常麻烦。出行前把原厂已经啃得稀烂的公路胎换成了探险家全地形AT胎，减小爆胎的风险，走烂路雪地也更有底气一些。这个季节的藏区结冰是常事，所以重新买了4套适配新胎尺寸的钢链条有备无患，最终并没有用上。带了应急补胎工具，一把小铲子（荒原防狼+陷车铲雪用），一个车载充气泵，一条拖车绳，一瓶辛烷添加剂（以防在小县城加不到95号汽油，实际上多虑了，所有县城都有95号油）。人的准备和往常上高原一样，常备的止疼药、抗生素、感冒药，足够多的零食和饮料。因为阿里海拔过于高，最高住宿点班戈县已经接近4800米，备了8罐氧气，按说是够用了。如果在班戈不能适应高原，最好对策是尽快下撤，而不是继续补充氧气。另外多带了一套加厚的羽绒外套，遇到极端情况要等待救援时可以保温，这个季节阿里地区夜里的温度只有零下15度。摄影器材是单反和大疆Air2。单反还是之前用的D7200，配16-85mm天涯旅行头。上个月在海鲜市场淘了一支成色挺好的尼康小小黑长焦，70-210mm F4，不带镜头对焦马达和防抖，胜在物美价廉，偶尔拍拍雪山和野生动物再合适不过。这趟终于没有把Air2的充电器落下了，一路上两块电池交替充电，彻底放飞。在阿里地区，没有无人机等于半个盲人。Air2没有光学变焦，但拍大景时的成像目前看起来是够用的，在大风天的稳定性也相当不错，只是常常要把飞机电池焐热之后才能起飞。在两步路APP上下载了两条阿里中北线的轨迹和区域离线地图，以防在荒原里迷路。阿里、日喀则、山南、林芝部分地区靠近边境线，边防证是一定要办理的。【行李堆满后备箱】
这是迄今最长的一次旅行，却是两人单车上路，并不明智。单车的好处在于自由，何时吃饭，何时住店，全凭自己心情，但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在出行前，给我和大橙子补充了两份保险，把一些关键信息写了封定时邮件，平安回来后再终止发送。一切准备妥当，已迫不及待要投身到高原的风里去。在电视上看的，在镜头里看的，甚至在挡风玻璃后看的，那不是旅行。打开车门站在路旁，阳光在颈后灼热，寒风扑面，才真的走进了西藏。有那么一刻，驱车翻过山梁。环顾四周，除了天和地，便只有尘与雪，再无他物。那一刻，是对开篇最好的回答。
行程：成都-甘孜，624km【路线图】
7年前第一次进藏，雅康高速还未通车，第一天走国道只到了康定，也写了满满一天的流水账游记。现在高速直通康定，第一天的目的地依次从康定变成了新都桥、道孚、炉霍，直到千里之外的甘孜县。如若不然，第一天的旅程也就只剩麻木赶路了——麻木而激动地赶路。早上8点，在成都早高峰来临之前出了城。春天在路上只维持了4个多小时，就堕入寒冬。在康定城吃碗牛肉粉，上折多山。错过了前几天的暴雪，此时的折多山雪景依旧，路却是好走的。这个季节的318国道，赶上疫情后的第一个林芝桃花节，西行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搬运工。大卡车搬运物资，小车搬运一张印着“此生必驾”的盾形贴纸。这样的车流量若是赶上暴雪，下山基本上也就天黑了。【西出折多便是风景】
好天气让人心情愉快，而从318分道后更加愉快——路上的车大多消失了。放上准备好的草原摇滚乐，跟着凤凰男爵的草原RAP一起摇摆，这是几年前旅行就有的想法，最终在这趟接近7000公里的单车旅程中才终于有了兑现的理由。我在上折多山时有些胸闷，算是每次进藏的必修课，通常在第一座山之后就能适应。大橙子此行却反常，在下山的路上直接吐了。我把它归因于初期高反加上山路甩晕的组合式火药桶，遇上了曾毅那猛的一声“留下来”，彻底引爆，好在吐完之后又满血复活了。被引爆的还有后备箱里的奥利奥。在此后的几天行程里，带出来的奥利奥全部爆掉，无一幸免，而趣多多却全部健在。从此得出一个不严谨的结论，上高原最好不要带奥利奥。【青绕神山已然银装素裹】
【雅拉雪山少见地藏匿云端】
三月的藏区，去岁的草木都已经凋零，来年的新绿还未萌芽。眼前的世界，只剩土黄，唯有山上的零星积雪和云间的小片蓝天，将枯寂的山峦装点得不那么单调。这也是意料中的风景，待到真正爬上高原，又该是怎样单调而辽阔的土味世界。【浓厚的黄色大地】
春季进藏山色没有生机，但水大概率是好看的。横断山区的几条大江，在雨季到来之前，水位不高，却都是蓝绿色，这也是属于春天的色彩。【雅砻春水】
车过炉霍，已经接近6点。高原的阳光被头顶云层遮得严实，旅途第一天的金色夕阳，不知会出现在哪一座山头。长途旅行的路线已经规划好，但每天的歇脚点并不固定。看看头顶的天光，实在没有停下来的理由，继续往西走，尽快度过第一天熟悉的景象。【土黄与天蓝是藏区春季的主色调】
炉霍的卡萨湖算是G317有头有脸的风景，此刻在云层的遮蔽下，黯然失色。但相比起远方阿里一错再错之路，也成了可有可无的风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古人诚不我欺。【卡萨湖在云影下黯然失色】
AT胎在铺装路面上的胎噪比公路胎会稍微沉闷一点，抓地力也要差一些，但差别不算明显。跑一趟六七千公里还夹杂碎石路的长途旅行，减小爆胎的概率是很有必要的，在高原换胎心率能轻松干到150。出发前胎压打到2.4，上高原之后冷车胎压在2.1左右，跑热之后最高能到3.0。【冷清的317国道洛戈梁子】
一排西北-东南走向的雪峰横在甘孜与新龙县之间，苯教与藏传佛教的区域神山卡瓦洛日就坐落在雪峰之后。雪峰尽头就是今天目的地甘孜县城，明天将从甘孜拐进一条叫做甘白路的小道，从这排雪山中间纵穿下去到白玉。【甘孜县南面的雪峰群】
旅途第一天的夕阳，没有降临在雪山之上，而是洒落在山脚下的村庄，在枯树与藏民居旁边拖出长长的影子。进入甘孜县城，干净而清冷，少有游客。一壶甜茶，一张牛肉饼，结束了出门第一天熟悉的旅途。【夕阳的柔光下到达甘孜县】
【旅途第一天的简单晚餐】
行程：甘孜-白玉-噶陀寺-江达，400km【路线图】
旅途第一晚睡得很舒服，3400米的住宿没有任何不适。一早醒来才6点多，但无法继续入睡。裹上羽绒服出门，看看能不能等来日照卓达拉雪山。户外零下3度，酒店楼顶被锁上，只能从外立面搭的钢架楼梯爬上去，巨大的缝隙和六层楼的高度还是让人腿软。【流云抢占了第一缕朝霞】
甘孜县位于横断山脉中央的沙鲁里山北部与青藏高原的接壤地带，雅砻江干流从县城旁流过，南面是沙鲁里山边缘的雪山群。以往路过甘孜，只是吃顿路餐或者短暂驻足，还没在县城住过，此刻才重新认识到这座雪山脚下县城的美。Air2在此时出了点小问题，两块电池一块可以正常用，另一块死活连不上飞机，很是费解。最后重新对频之后问题解决，但实在没想明白电池和对频怎么会有关系。航拍镜头下的甘孜县城，大小房屋已经有了色彩，雅砻江和卓达拉雪山同框出镜，甘孜清晨的第一帧美景被定格。【雪山环抱的甘孜县城正在苏醒】
在酒店吃过自助早餐，热车上路。已经亮开的天光，冰冷的驾驶室，发动机低速持续运转的声音，我实在太喜欢这种感觉。它调动你身上所有器官去感知，只为告诉你又一天新的旅程开始了。【面朝雪山，朝阳绽放】
从甘孜县城出来暂时离开G317，拐进甘白路，在金沙江畔的岗托镇再回归317。这条路在川西属于冷门公路，最初是在黄河源之行时听果汁在地图上念到过这个名字。200公里左右的路，沿途经过卓达拉山、海子山、拉龙错、亚青寺、日通坝草原，景观丰富。【沙鲁里山脉边缘的雪山】
一进入甘白路就到了卓达拉山下。这是一座陡峭的石头山，尖削的山峰刺进天空，在沙鲁里山常见的浑厚山体中间显得与众不同。卓达拉山老公路垭口海拔差不多有4800米，是曾经甘白路上最大的障碍。随着卓达拉隧道的贯通，现在甘白路已经成了坦途。甘白路上的车比317又少了一个数量级，几十公里下来也难得遇见一辆。因此即便这两天没有下雪，隧道口的路面上也还有薄薄的一层暗冰，而通往老垭口的公路早已经被雪覆盖，目测得有一尺来厚。【卓达拉山怪石嶙峋】
【通往卓达拉垭口的老路已被雪掩盖】
翻越卓达拉山，下山后进入一大片山石裸露的丘原，大大小小的石块散布在荒野上。这样的地形一看就是典型的海子山地貌。其实川西叫海子山的地方并不少，就我走过的理塘到稻城，理塘到巴塘，甘孜到石渠中间都有海子山。这些海子山分布范围很集中，都位于宽阔的沙鲁里山脉中北段，成因也一样。长期的地质构造活动，沙鲁里山在剥蚀和填洼作用下逐渐形成了相对平缓的高原夷平面。在距今200多万年的第四纪冰期中，沙鲁里山脉夷平面海拔持续抬升，进入雪线之上，形成了大冰帽，最有名的就是稻城县海子山大冰帽遗迹。而冰川长期地缓慢运动，将山体表面的岩石碾碎，也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搬运到荒原中。随着冰期消退和青藏高原水汽含量的持续下降，冰川逐渐融化，留下壮观的古冰帽遗迹，以及散布在乱石山间的大小海子。甘白路穿过的这片海子山没有稻城海子山那么强烈的异星球景观，海子和漂砾都要少很多，但还是很典型的古冰帽地貌。【海子山上散布着古冰川漂砾】
【卓达拉山的帽子云】
【海子山和远处的卓达拉雪山】
海子山上有一个明显比别的小海子大的湖泊，叫做拉龙错，但这个季节已经全部冻上了。看湖边的木栈道，应该已经开发成了一个湿地公园，但这样的小众路线，想必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看看。看湖当然要看水，水有色也有形。而冻湖如果没有覆雪，能看到浅蓝色的冰面也是一种风景。但如果被雪覆盖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这样覆雪的地方在春季高原实在太多。而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阿里，这个季节如果那些错也都被冻上，憧憬很久的阿里之行会不会变得枯燥？毕竟河马说过他摩旅阿里时，曾看到小两口停车在路上吵架，而原因只是因为女的觉得阿里太太太无聊了。【一片白色的拉龙错】
甘白路上最有名的地方是亚青寺，坐落在昌曲的一个河湾处。亚青寺始建于19世纪末，是中国最大的觉姆庵，有超过2万名女信徒在此修行，原是今天行程中要深度探访的地方。不巧的是，在通往亚青寺的岔路口被拦了下来，说是亚青寺近期关闭谢绝进入。亚青检查站的警察告诉我从新龙县那边可以进，但这一来一回绕出去300多公里，实在难以接受，关键这也不算是随缘。随缘的方式是期望在路旁遇到搭车的女尊者，佛渡有缘人，就可正大光明地过去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开进了日通坝草原，也没见到一个出家人。【人烟稀少的日通坝草原】
从日通坝草原穿过的甘白路盘山而上，把草原遮挡在山后，也把对亚青寺仅存的一点念想阻断。在路上临时补了补攻略，发现在白玉县外几十公里的深山之中，另有一座悬空而建的寺庙，堪称奇绝。果断加入了下午的行程，便即释怀。【甘白路盘上山岭】
从山上下来的甘白路一头扎进了峡谷中，这是一条叫做偶曲的小支流。甘白路与欧曲一路同行，直到汇入金沙江。更丰富的水汽和更低的海拔，让山谷里逐渐能够看到绿松林。而路两旁人为栽种的树，多数仍然还是尚未发新芽的枯枝。【小桥流水人家】
【山谷中的格塔村藏民居】
【路旁一处冰瀑，岩石钙化出奇特形态】
在藏区，公路上遇到牦牛拦路不是新鲜事，但遇到大摇大摆的猴群却不多见。甘白路这一段是野生猕猴保护区，猛然闯入花果山的结果就是被猴子团团围了起来，也不知到底谁才是稀罕物。在这草木未丰的山谷时节，不也知猕猴们靠吃什么度日。相比起后面在山南雅江峡谷中遇到的猴群，这里的猴子显然要绅士多了。【甘白路上的猕猴】
【悬崖上的藏民居】
白玉县城位于偶曲汇入金沙江前的一处相对开阔些的峡谷地带，因为地处南北川藏公路中间区域，少有游客涉足。地理环境限制和旅游经济的不发达，让白玉县并没有发展成川藏线上其他县城那样大的规模。康藏地区的宁玛派大寺白玉寺坐落在县城内，依山而建，始建于康熙年间，曾是德格土司供养的家庙。【规模宏大的白玉寺依山而建】
在白玉县吃过午饭，沿金沙江北上一段前往噶陀寺。春季的金沙江水位很低，这段泥沙浑浊的河流也少见地呈现出琉璃绿色。骤然陡峭起来的金沙江峡谷沿途落石不断，毫不吝惜地将飞石抛入江中。【春来江水绿如蓝】
噶陀寺建于金江旁朵念山腰之上，海拔4800米，与世隔绝。从金沙江河谷盘山而上，上山前高原打火机被检查站的门岗没收了，在没有护栏的上山小路开得满手心是汗。噶陀寺虽然偏僻，但对于藏人来说却是康藏地区的一座圣地，传说由莲花生大士亲自加持开光。除了附近白玉德格的信众之外，昌都地区、拉萨乃至青海的藏人也多有远道来朝拜的。【通往噶陀寺的羊肠小道】
公路右转进入山坳，在土黄色与零星白雪的画面中，突然有了一片金顶红墙。噶陀寺的坛城、大殿、僧舍、佛学院，在山坡上铺成而下。山坳正中间，一座六层的金色坛城。下层的红墙嵌入山石之中，上层金顶舍利塔通体金光灿烂，在一众寺庙建筑中最是惹眼。【悬在半山之上的噶陀寺】
【噶陀寺金色坛城】
很多有名的寺庙都建在偏僻的山上，这不奇怪。寺庙修建选址总有些渊源，多为当年高僧大德修行顿悟之所，而噶陀寺就是莲花生修行之地。但凡去到西藏的寺庙，莲花生几乎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他是藏传佛教最早的教派宁玛派的祖师，也是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的创立者，属于藏传佛教中开天辟地的人物。而噶陀寺因为供奉莲花生道场，而被认为是世界第二大金刚座，仅次于印度的如来菩提道场。【世界第二大金刚座——噶陀寺】
【气势恢宏的十明佛学院】
佛殿与坛城都是开放的，殿内的供奉的佛像并未让人觉得与其他大型寺庙有什么区别，远不如噶陀寺的外观那样让人惊叹。噶陀寺的行程并没能太深入，原因在于语言不通。寺庙不需要门票，也几乎没有游客，更没有导游，这不是一个适合开发旅游产业的地方。当地藏人热情地给我们指点方向，闹了半天才明白是说寺庙里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因为我们5点左右才上山。在这里住一晚可能并不会有更多的故事，毕竟在这里本地人、牦牛还有我们就像是三个彼此无法交流的物种。但如果能够先知到我即将在昌都滞留四天的话，我一定会考虑在这里住下而不是住在昌都那无聊的酒店。【噶陀寺随拍】
从噶陀寺下山，过金沙江大桥进入西藏，直奔江达县。西藏境内的317路况与甘白路大相径庭，修补之后看似平整的路面并不那么丝滑。车轮驶过的哐啷声，让进藏的旅途多了一些远途跋涉的意味。【黄昏时，又站在了西藏的土地上】
前两天的预热让身体和心理都已经磨合到位。接下来的几天，绝壁古寺，布加岗日的悬冰川，还有神往已久的阿里高原，大戏即将开启。只是在此之前，还要历个小劫。
行程：江达-昌都-修理厂，230km【路线图】
相比于两年多以前经过江达，县城好像又大了一点。但早上8点，冷清县城不多的人气还是来自于四川人开的早餐店。在酒店的停车场被堵车耽误了一阵，上路继续西行，到昌都之前要翻越4000多米的雪集拉山和宗拉夷山。【清晨的早餐店有着县城不多的人气】
从金沙江过来，地理上已经离开了宽阔的沙鲁里山系，进入了芒康山的范围。因为这里已经属于横断山脉的北段，与青藏高原相接，山势并不如南段芒康山那样险峻，连绵迭起的山峦是昌都北部的主要地貌。海拔4240米的雪集拉山，浑厚的山体上，红土裸露，一层薄薄的草皮，一层薄薄的雪，整个世界一片荒凉肃杀。玲花高亢的声音唱着，“一座山翻过一条河，千山万水不寂寞”，格外应景。【荒凉的雪集拉山】
一路上还是大片蓝黄色调的组合。蓝是灰蓝，黄是土黄，不再是金秋时节那样鲜明的颜色。刚刚过去的冬季已经将大地的生机抹掉，连牦牛也变得稀少。远观世界像一张巨大的画盘，而近处只有贫瘠剥落的褐色土地。【宗拉夷山】
旅行总是一件惬意的事，因为你只需要开车掠过百里荒原，在零下几度的气温中裹上羽绒服，按动快门，就好像到过了新的世界。而这样的土地上一块牧场够牛群吃几个月，附近几公里哪里有水源，暴雪后的物资如何运进来，从来不是旅者要面临的生存问题。幸运的是，有人一直在考虑并解决着这些实际的问题。【荒原里的红黄色是希望的颜色】
【317国道蜿蜒在高原的山峦之间】
从宗拉夷山下山进入热曲河谷，已经到了澜沧江的流域。地形也不再是之前一路上的高原样貌，变成了深切的峡谷。山顶依然覆雪，但两旁坡上开始有了稀落的松树。峡谷最窄的地方，山体几近垂直，呈现出一线天的独特景观。在广袤原野上渺小的车，到了峡谷中仍然渺小。【317国道进入热曲河谷】
昌都市驻地在两条河的交汇处，扎曲和昂曲在此汇合成澜沧江，昌都地名的藏语也即此意。昌都是西藏第三大城市，仅次于拉萨和日喀则，也是藏东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远行路上中午大多是在路边找简易的午餐，钻到城市里停车和找店都会麻烦很多。直接从野猪坝大桥过扎曲，从昌都坝隧道就可以绕过昌都市区，继续西行。在野猪坝大桥下桥左拐处，前车突然打着右转灯靠边停车。那时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突然感觉车底一滑，瞬间没了抓地力！第一反应是压着暗冰了，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在这样的晴朗无雪的市区道路怎么会有暗冰？更关键是一直侧滑到撞上十多厘米高的马路牙子，这就绝对不是暗冰了。定了定神，感觉不太好，果然下车一看右前轮毂五根条幅已经全部断裂，悬挂看上去倒没受伤。路边几个人指着地上那摊污迹说：机油，刚刚有个货车过去漏的。【自由光右前轮毂粉碎性骨折】
脑子有点蒙，第一反应是可能走不了了。轮胎没事，后备箱也还有一条全尺寸备胎可以换，但是这种撞击力度难保前悬挂不出问题，只有去修理厂检查了才知道。然后赶紧跟路人一起搬了个垃圾桶在路中间挡住机油，车现在动不了，要是后车刹不住再冲过来就更麻烦了。蹲在路边打电话报交警和保险公司，连抽几支烟，心情极度郁闷！这时老天还非常配合地开始下雪，是有多大的冤情啊。【看着老友趴窝，心里难受】
保险公司的意思是不要自己换备胎上路，怕车辆有安全隐患，安排了拖车过来直接拖到定点修理厂去检查。等了差不多20分钟，交警和拖车都来了。交警收走了驾照和行驶证，让下午三点半去事故中心处理。然后生平第一次体验了坐拖车的感觉，视野真好，心情也是真的忐忑。【坐着拖车去等待宣判】
修理厂就在317国道旁边，很快就到，保险公司定损员也已经到修理厂了，赶紧上举升机检查。初步检查结果，下摆臂有磕损（估计是轮毂碎片飞出来碰掉的），下摆臂衬套的橡胶断裂，元宝梁和摆臂连接处明显变形，其他部件看起来没问题。也就是说，轮毂基本上把碰撞的能量全部吸收了，然后壮烈牺牲。【上举升机检查】
修理厂老板安哥是安徽人，当过兵，开过货车，也做过各种大大小小的生意，热情爽朗。一边帮忙联络配件，一边泡着茶，不住地宽慰我们没多大事儿，放宽心在昌都玩两天，还请我们吃了顿隔壁的特色面。维修工作量不大，但麻烦的事情在于配件。昌都肯定是没有备件的，而广汽菲克破产后，整个成都都找不到原厂配件，最后发现只有北京总仓库有。从北京到昌都需要到成都中转，空运过来最快也要3天时间，而且不能遇上大雪，否则就遥遥无期了。那也没辙了，只能赶紧联络晚上的航班空运所有配件到成都，然后陆运到昌都。顺利的话3天之后可以修好，只是自己要多给一千块钱的空运费。安哥说，人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要不晚上一起打个麻将，什么事儿都过去了？【变形的元宝梁和损坏的下摆臂衬套】
大橙子对于我买小众车这件事一直就有怨言，这下就更实锤了。实际上在昌都这种地方，除了普拉多和五菱宏光，其他车并没多大差别，配件都得从成都发，时效都很低。下午去交警队，交警一见面就说中午查监控找到了漏油车，是一辆给工地上送润滑油的皮卡漏的，这效率让我有点意外。但对方在工地上下午赶不回来，所以今天也处理不了，让回酒店等电话。走出交警队，我满脑子只想着始作俑者被找到了真他妈的大快人心，完全忘了今天是周五这回事。直到晚上打电话找租车行时才意识到，我的驾照将在交警队欢度周末，而我这两天哪也去不了。【流落昌都街头】
傍晚走在昌都市中心的茶马广场上，大橙子满脸都写着要想要暴揍机油男的愤怒。我这会儿稍微平静一些，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如果这滩油不是在桥头而是在山路上又会怎么样？想到此处，甚至怀疑后面的旅途中自己会不会有心理阴影。晚上找了一家砂锅串串，一个人喝闷酒。两个人旅行麻烦的地方在于，连喝酒都很没兴致。几个朋友晚上在深圳聚会，打来视频云喝酒，却平添漂在他乡的落寞。【饮恨昌都】
昌都虽然是藏东第一大城市，但市区面积并不大。茶马广场是昌都的CBD区域，格鲁派大寺强巴林寺就坐落在茶马广场背后的山上。睡了旅途中的第一个懒觉，起床后直奔茶马广场。昨天问安哥昌都有什么好玩的，说如果不包车出去的话，可以去强巴林寺或者茶马广场晒太阳。茶马广场是一个商业步行街，和成都的春熙路相似，修得挺宽敞。步行街两侧的商业，老凤祥、名创优品、KFC之类的，也和内地没什么差别。就连步行街上的藏族年轻人，着装也已经非常城市化，如果不是沿街带些藏式风格的店铺装潢，已经很难看出这是一座西藏的城市。【昌都市茶马广场】
安哥所说的茶马广场晒太阳，我起初以为是散步的代名词，没想到真的有很多本地人坐在广场上晒太阳。西藏的日照时间比内地长太多，紫外线也非常强，这种只有成都人酷爱的休闲方式，竟然在这里也非常流行。别说在这个气温只有几度的季节，坐在城市步行街上晒着高原太阳，确实很惬意。【茶马广场晒太阳的人群】
午餐在茶马广场吃了一顿川菜，顺带探索了一下广场周边的餐饮，烧烤、串串、火锅都有，这两天的伙食应该差不了。但昌都的消费水平却着实不低，大点的川菜馆人均小100块，烧烤串串也基本上是这个价格，和成都的普通餐饮消费水平相当。听在这边的四川人说，在茶马广场附近租的套一的房子房租要3000多，而他买的品质稍好的楼盘房价也已经超过了1万。昨晚联系几家租车行时，普拉多、帕杰罗的报价都在每天1000块钱往上，让我非常意外。毕竟现在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旅游旺季，昌都所在的317线相比起318也并不那么火爆。现在看起来，整个昌都就是这个消费水平，住宿、租车、吃饭、打车都不便宜。就连油价也仅次于阿里地区，比日喀则、那曲都要高。【茶马广场的川菜店】
茶马广场一头是昌都市博物馆，一座格萨尔王雕像乘势欲飞。不同于很多其他城市博物馆周一闭馆，昌都博物馆从周六到周一都闭馆，刚好这几天错过，不然还是很想去看看的。除了博物馆和强巴林寺，市区能玩的地方确实不多。从修理厂搭便车下来时问了四川老乡昌都有没有什么老街可以逛逛，他把我放在茶马广场旁边的海南街说这里就算是老街了。可能位置是老街的位置，但这条街看起来确实很年轻。【闭馆中的昌都市博物馆】
博物馆背后的山上就是藏东格鲁派大寺强巴林寺，因供奉强巴佛（弥勒佛）而得名。与其他依山阶梯座落的寺院不同，强巴林寺建在山上一块平地上，寺庙一圈都有通往山下的小路连接。寺院白墙之外是一条宽敞的环形步道，沿街有不少地摊，也是本地藏族人转经的路。【强巴林寺外的白墙】
【强巴林寺外摆摊的人】
格鲁派（黄教）是藏传佛教中最晚兴起的教派，却是如今的第一大教派。格鲁派第一座寺院是位于拉萨东郊的噶丹寺，始建于公元15世纪初明永乐年间。而仅仅二三十年之内，便兴建了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等重要寺院，也包括在康藏地区修建的强巴林寺，可见明朝时期黄教发展之盛。【强巴林寺的高墙】
绕着强巴林寺外墙一周大约有1公里，网上有说强巴林寺海拔超过4000米，实际上没那么高，估计在三千六七左右。绕着寺庙走一圈还不至于高反，尤其是少有的不用考虑赶时间的时候。寺院外层的白墙红檐，雕花木门，拍人像都再适合不过了。在昌都滞留的这几天，至少在今天，终于能够画好妆不紧不慢地拍点美照，大橙子的情绪明显好转。【大橙子在强巴林寺】
本地人一般是上午转寺院，而此时游客更是几乎看不见。偌大的寺院外，能听到的只有鸟叫，和转经人似有似无的吟诵之声。找些刚刚好的背景，等一刻刚刚好的光线，直到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午后的强巴林寺，带来一种城市里少有的放空和沉浸感。【你在墙外看风景】
【看风景的僧人在楼上看你】
强巴林寺全天对外开放，无需购票。一进院门，估计是赶上了寺院晚课，突然涌出一大群红袍僧人。年长些的明显老成持重，年轻点就率性多了，看这情绪肯定是下课时间到了，像极了当年我们读书时抱着足球压着下课铃冲出教室的样子。【强巴林寺的僧众】
【冲鸭！！！】
强巴林寺以措钦主殿（大经堂）为中心，周围遍布着各种名叫扎仓的建筑供僧人学习，其意义类似于大学中的各个学院。大经堂内如同其他藏传佛教大殿一样精美纷繁。殿内目前没有活动，僧人们忙着用糌粑和酥油捏成圆锥状的礼佛之物，戏称为“生日蛋糕”。误以为明天会有盛大的活动，想要申请免费帮忙拍照记录，后来才明白这只不过是每日的例行事务。【强巴林寺措钦殿】
强巴林寺整体并不像很多藏传佛教寺院那样给人一种严肃的氛围，僧众在这里聚会聊天玩手机，并不因为有信徒和些许游客的存在而变得不苟言笑。这里更像是一个社会空间，僧人、信徒、游客都只是其中的一种分工，相处融洽，不会让人有闯入别人地盘的唐突。然而享受了人少时的清静，也就错过了强巴林寺最热闹的时候。通常早上寺内会有诵经辩经等活动，非常有意思。【强巴林寺的细节很美】
吉阔拉康在强巴林寺广场的另一侧，拉康即藏语“佛殿”的音译，殿内有四座极其璀璨的坛城。殿内无人，通往上层的木质楼梯已经上锁，楼上师父听到有人走进殿内，下来打开门锁热情地让我们参观。坛城是佛教中的一种图样，从中心须弥山到外围诸洲呈方圆套叠排列，通常会设计得很精细，色彩配搭也非常复杂。而立体的坛城，将原本平面的描绘变成立体雕塑，除了铜塑镀金佛像之外，每一层都用各种金银、绿松石、玛瑙、蜜蜡等进行装点，极为璀璨。吉阔拉康的二楼是强巴林寺的一间书屋，书屋不大，套着黄色封皮的藏文版大藏经就占据了一整面书架。【强巴林寺吉阔拉康】
【强巴林寺的护法赞康殿】
进入藏区之后，寺庙实在很多，沿途每个县城都会有一座稍具规模的寺庙，而遑论那些声名远扬的大寺，强巴林寺在其中显得有些普通。它建在市区而不是绝壁之上，它的名声与地位远不及卫藏的扎什伦布寺与哲蚌寺。它不必每天接待一车车的观光团，也不用刻意彰显佛教的肃穆与深幽。回头来看强巴林寺给我的印象，我会想到一个词：和光同尘。【强巴林寺随拍】
强巴林寺的高台之上，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昌都城。雪山之下，两水交汇，若不是因为身外之事，昌都本是个不错的地方。【两水交汇处的昌都城】
在昌都的周末，逛了一圈强巴林寺，最重要的是给大橙子交了几张照片先解决内部问题，顺便抽时间把前几天的照片和航拍整理了一下。周一到交警队处理事故，终于见到了漏机油的车主，是个青海人，看起来很本分的一个中年人。跟交警沟通，要判对方全责不可能，毕竟是开放道路下的单车事故，虽然没有超速但还是在没有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车速过快。揽个全责最方便，但肇事者始终坚称自己不知道洒了机油这回事，从头到尾连个歉意都没有，这让我有点冒火。最后判了个双方责任，我主他次，保险流程麻烦些，但好歹给他长点记性。配件周天晚上已经到了昌都，今天配送到修理厂，从成都发货运过来只用了20多个小时，这效率已经非常高了。从交警队处理完就直奔修理厂去了，午饭都没顾上吃。想到今天修好车就可以先上路走一程，心情敞亮，算起来才刚好三天时间，已经比预期中快了不少了。【损坏的零件已经拆下来】
配件到了之后，厂长立马安排人动手更换。因为都是标准件，换完去做个四轮定位就完事。我打电话让大橙子赶紧退房收拾行李，做完定位马上回酒店接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上路，跑到100公里外的类乌齐去住。【新的摆臂和元宝梁上身】
但是开车回酒店的路上试跑，感觉底盘有嗡嗡的声音，以为是底盘装配不到位的共振。心中顿感不妙，以为爱车从此要留下后遗症。修理厂小哥闻讯跟我一起跑了几圈之后说，轴承有问题，要换件。已经上路的心情突然被浇了一大桶冷水，就像是做完手术醒来第一件事是告诉你盲肠没切干净。刚出了修理厂大门又得回去，刚退掉的酒店还得续上，大橙子一脚把修理厂的旧桶给踢飞了出去，算是勉强泄愤。心情虽坏，情况还不至于太糟——轴承在成都就有备件，空运过来明天下午就能换，多耽搁一天而已。晚就晚吧！耽搁几天，阿里的错兴许就解冻了，林芝的桃花兴许开得更盛了，这世界上百害无一利的事并不太多。这样又在昌都待了一天之后，终于等到了解放的日子。右前底盘又认真检查过一遍，理论上只要发过来的轴承没问题，就不可能再有其他问题了。【新轴承到货，麻利换上】
在修理厂混了顿工作餐，新鲜的地瓜，新鲜猪肉荷兰豆，还有泡的藠头，我愿称之为昌都最好吃的一顿饭。修理厂所有的肉和菜都是从内地捎运过来的，清油猪油混合油爆炒，那真叫一个香！尤其在这还能吃到泡的藠头，实在过于满足了。【汽修厂的工作餐不简单哪】
算起来，我在昌都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这家修理厂了，除了自己的车之外也喜欢看师傅们捣鼓其他的车。两三天下来跟厂长和修理小哥也混熟了，一起坐在举升机旁边破沙发上抽烟的场景，比强巴林寺的金光璀璨更让人记忆深刻。出门在外遇到事总是希望有人相助，在昌都撞车让人郁闷，而遇到新的朋友让人愉快。也正式推荐一下这家修理厂——昌都瑞航汽修，就在国道317旁边，平安车险定点修理厂。从老板到员工都非常nice，技术也很专业。如果自驾到昌都遇到麻烦需要帮助，直接打他们的电话找安哥就行。【昌都瑞航汽修厂】
下午四点多，辞别瑞航汽修的兄弟，终于又可以上路了！今天时间不多，跑到一百公里外的类乌齐还是轻松。刚上路时确实开得蹑手蹑脚，生怕这种极低概率事件再次降临。等到开出昌都市区，上珠角拉山，雪山森林重新出现在挡风玻璃前面，一切又回归原样。路是良药，总能将人治愈。【重新上路，旅程继续】
行程：类乌齐-孜珠寺-坡戈冰川-巴青，416km【路线图】
昨晚入住的类乌齐一家城郊酒店，地广人稀，停车场赶得上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却只有两辆车入住。早上8点，不想专程调头回城里吃早餐，简单吃了点干粮就上路了。类乌齐是317上的一个小县城，因为紧邻昌都市，通常不会被作为自驾游的落脚点，但类乌齐却是西南两条重要干线G214与G317的交汇点。唐朝时连通吐蕃与中原的唐蕃古道就是从那曲一路到类乌齐，再北上翻越巴颜喀拉山脉进入青海。这是唐朝时物流、军事、贸易的交通干线，也是文成公主进藏所走的路。虽说沿途尽是海拔四五千米的冰天雪地，但好歹是人和马队能行的大道，相比起横断山里艰难行走的川滇茶马古道，已经算是坦途了。【317国道在山谷中穿行】
出城20多公里处的卡玛多塔林，因为108座白塔林立而闻名，奇怪的是沿路过来竟没有看见。也许是对路边寺院已经习以为常吧，直接过了卡玛乡，沿着一串发卡弯攀上了海拔4800多米的支格拉山口。【海拔4888米的支格拉山口白雪覆盖】
类乌齐位于他念他翁山脉北段，他念他翁山在这里已经呈现出西北走势，与青藏高原上的唐古拉山东段相接。赭红色的山体连绵起伏，成了川藏北线很长一段路上的主色调。西藏昌都地区的基本地形是山在原上，原在山上。更加平缓的山势和相对优质一些的土壤，让这片区域发展出了更多的农业，随处可见在山坡开垦出来的梯田。只是这个季节温度还未回暖，新一季的青稞苗还没有插上。【连绵的赭红色山原非常壮观】
从支格拉山下山，从狭窄的红色河谷中穿出。路旁的觉恩乡牧草种植基地里，有不少本地的藏民在跑马玩乐。而远处一排岩石组合成的山脊线就是孜珠山，川藏北线的网红景点孜珠寺就在这排石峰之后，也是我们今天上午的重要行程。【觉恩乡牧草基地现在是跑马场】
【红山之上有红山】
从317国道分路，穿过一段大峡谷来到前往孜珠寺的岔路口，上到寺庙还有10来公里的山路，虽然是非铺装路面晴天时却并不难走。既没有搓衣板也没有太多的碎石，属于烂路中最友好的那一类，换了新的AT胎走起来就更不用担心了。【穿过一段大峡谷】
【上孜珠寺的山路】
国道离孜珠寺的水平距离其实很近，之字形回转的山路只是为了爬上4800米的山顶。一排壮阔的雪山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目测直线距离只有大概20公里。几天未上路，猛然见此胜景，禁不住胸中一阵激荡。【孜珠山对面的雪山】
临近山顶时，头顶上空已经有了成群盘旋的鹰，错落山石之下的孜珠寺也渐露真容。【盘旋在孜珠山上的鹰】
孜珠寺同样不需要门票，车可以直接开到大殿附近的山上空地。步行的距离并不多，但在这样的海拔负重爬坡心率还是会上得很快。【苯教古寺——孜珠寺】
孜珠寺是西藏原始的宗教雍仲苯教最古老最重要的寺庙之一，距今已经有超过3000年的历史。常说的苯教四大神山包括冈仁波齐、苯日神山、梅里雪山，孜珠山也位列其一。到西藏旅行，无论走哪条路都会经过非常多的寺庙，也多少走进一些寺庙参观，但这些寺庙绝大部分都是藏传佛教寺庙，属于苯教的寺庙并不多。而孜珠寺，包括下午要去的布加雪山，后续行程中会到的当惹雍错等，尤其是阿里地区的神山圣湖，都与苯教有着深厚的关系。【绝壁之上的孜珠寺】
西藏的宗教大体经历了原始苯教，雍仲苯教，佛苯之争及佛苯融合几个阶段。早期的西藏地区有着非常多分散的部落，各部落有着不相通而又大体相似的自然崇拜，包括日月星辰、神山圣湖以及野生动物如鹰、野牦牛等。这便是西藏最早的原始苯教信仰，与很多其他地方崇信鬼神巫术的信仰类似。后来随着部落冲突与结盟，逐渐形成了较为统一的部落文明，即著名的象雄古国。此时期由雍仲苯教祖师辛饶弥沃在原始苯教的基础上，融合了部落联盟之间的原始信仰，创立了相对统一的苯教教法，是为雍仲苯教。现在藏区常见的宗教习俗，包括转山、挂经幡、堆玛尼石等，都是从雍仲苯教时期流传下来的。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建立真正意义上的王国吐蕃，此后大力引印度佛教入藏。由于西藏政教合一的特点，佛教与原有信奉雍仲苯教的贵族间产生了激烈冲突。这一斗争直到公元八世纪莲花生入藏后，将佛教本土化，吸收苯教一些核心信仰后才逐渐平息。其后又经过朗达玛灭佛、阿底峡尊者入藏及格鲁派祖师宗喀巴中兴等，佛教与苯教进一步融合，才发展成现在的藏传佛教。用通俗的话来说，藏传佛教可以理解为具有西藏特色的佛教，而其中的西藏特色正是来源于古老的苯教。【孜珠寺】
苯教与藏传佛教虽然融合，但还是有些习俗上的差异。最典型就是转经需要走逆时针，与佛教刚好相反，想来也是古老苯教最后的一点倔强了。但这种最基础的交通规则竟然都没有与佛教统一，也是令人费解。不过想想大陆和香港也是车道左右相反，不还是用港珠澳大桥连起来了，好像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孜珠寺】
苯教寺庙里的东西，比藏传佛教更加地看不懂，好歹之前去过的寺庙还认识几尊佛，到了苯教寺院基本属于盲僧。连着进了几间殿之后，兴致索然。做个肤浅的游客吧，还是寺庙外的风景看起来轻松一些。【做个肤浅的观光客】
孜珠寺算是比较网红的寺庙了，很多人未必知道它在哪里，但极可能见过它的照片。而孜珠寺里最网红地方，是山顶的天门，以及天门旁边的顶级厕所，被称为全世界脚下风景最漂亮的厕所，可惜已经上了锁。【孜珠寺天门】
建在崖壁之上的寺庙并不多，但也还是有一些，孜珠寺也有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寺庙背靠山脊的大石，对面是一排几乎无遮挡的雪山，其他方向视野极为开阔，算得上一目千里。而陡峭的崖壁之后就是连通中原与西藏的交通要道，车马往来不绝。一座古寺，山前是清净世界，山后是烟火人间。孤绝，险峻，坐看云起，俯视苍生。【孜珠寺】
我不止一次看过有人说在孜珠寺航拍炸机，猜想这里会不会是山体里面含有什么特殊的物质影响了无线电信号，所以航拍的时候有些许紧张。然而除了风大一点之外，其他的遥控、图传、定位什么的完全正常，炸机的人莫非是穿越天门洞失误？搞不明白。总之，感谢大疆，让人能看到鹰眼里的世界。【航拍孜珠寺】
我问大橙子，你想像这里人那样充满信仰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宗教是解决人生意义这个终极问题最理想的答案。人在很多时候一旦思考得深一些，尤其是状态低谷期，就很容易触及这个问题。很多答案都会不攻自破，只有宗教除外，因为它已经自成体系也无须辨明，只要笃信便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有信仰的人是幸运的。假想一下，你是一个一直住在西藏深山之中生活困苦的人，想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是会花很多时间诵经、转山、朝拜祈福，还是从零开始学习耕种、学习手艺、或者一点点地走出大山？作为一个唯物论者，如果是我的话似乎应该选择后者。但如果后者的学习成本非常高，实现也很渺茫呢？例如在山上种植要开垦梯田，需要选育，需要总结时令等等，这些可能需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学习验证才能小有成效。对一个人来说，能有几个几十年？更难的地方在于，你甚至没有学习的对象，完全靠自己去探索，一条路走不走得通没有人会知道。这时有一个终极信仰，远好过未来某一天的精神崩塌。所以我很难评价信仰宗教和自力更生到底哪个更好，但以我的慧根肯定已经远离了前者。和稀泥一点，我认为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而信仰未必来源于宗教，或者应该说有信念的人是幸福的。信佛，信神，信天下大同，信事在人为，信活在当下，总得要寻找一束光。【欧哥和大橙子在孜珠寺】
从孜珠寺下山，去30多公里外的丁青县城。一路仍是交替的土黄与赭红色山体，年代久远的藏民旧屋已经与山体融为一色。【去丁青路上的风景】
下午1点多到丁青县吃碗面条。丁青县城海拔3800多米，刚进城就开始飘雪，等到吃完出来已经是满天飞雪。继续沿着317国道往西，驶向琼涅拉山，前方的重山已经被雪幕笼罩。【丁青县城外的丁青寺】
【雪幕山谷】
这个季节的丁青，如果没有雪景色会非常单调。我们的眼睛本能地会抵触这些贫瘠的山体，尤其是在一段长途旅行中，刚上路的新鲜感慢慢消失，类似的沿途风景加上午饭后的困乏会很快让人审美疲劳。山谷里狂风四起，雪花横飞，渐下降至零下的温度也让人变得清醒。【来一杯加雪的冰草】
刺眼的红色山峦，在初雪后也变得素雅。天和雪的分界线已经看不见了，世界只剩下黑白灰三种色彩，成了一幅巨大的素描。【初雪后的素描世界】
琼涅拉山垭口海拔4430米，不算太高，但云层已经在山口之下。垭口另一侧是一片平坦的山谷，317国道曲折向下穿出云层，穿进这片漂亮的山谷。垭口这边雪已经停了，世界恢复了一些色彩。初雪像在山体上盖了一层薄纱，粉状的颗粒感让山的细节得以保留，这是大雪裹覆的山原无法拥有的质感。远山朦胧，云雾涤荡。比起山那边的素描世界，这里多了几分墨韵。【水墨画一般的雪后山原】
G317旁的匝色寺，一座不大又古老的藏传佛教寺庙，建在色扎乡旁的一座小山坡顶上。山并不高，但在这座平坦的河谷中却很抢眼。纷纷雪幕下，寺庙黄色的金顶，即便在远远高过它的巨大雪山背景板前，仍然存在感十足。看得多了，就会觉得西藏的寺庙和风景是绝配。色彩的点缀，线条的对比，以及那些让人遐想的神明崇拜，都让这些人工修建的小建筑在巨型山峰下显得毫不逊色。【耸立在雪山下的匝色寺】
旅程向西深入，世界开始用阳光、雨雪、云雾各种道具，在苍茫的山原里变起了魔术。总是有新的风景出现，总有属于某一段路独一无二的旅行体验。长途旅行是一场时间与空间的组合游戏，好像是千篇一律的风景，有时又觉得从未见过。【沿着317国道继续西行】
再往前就将离开昌都地区，进入那曲地区巴青县和索县的范围。在那曲与昌都交界的地方，坐落着苯教的另一座神山布加雪山，主峰布加岗6328米，是藏东最高峰。布加雪山并不出名，但2016年一支地理科考队在这里发现了五条发育完整的巨型悬冰川，是目前世界上悬冰川密度最高的地区。而整个布加雪山地区大小冰川数量估计有上百条，所以布加雪山区域是一个绝佳的又非常原始的冰川观赏地。布加雪山属于唐古拉山脉东段，冰川分为南北两侧。其中相对有名的是北侧的焫（ruo）茸冰川，高度落差超过2公里，据说为目前全世界落差最大的悬冰川。去北段需要从尺牍镇绕行一大段路，这段路也是一条经典的三江源穿越路线。而南侧的更容易接近，从317国道索县日曲朵村右拐进去十几公里就能到冰川脚下。【布加雪山冰川分布示意图】
布加雪山方向阴云密布，这种大雪天气下，看冰川一定要管理好期望，颗粒无收是非常有可能的。所以我选择去就近的南侧冰川。在G317国道丁青县内会看到有通往南侧另一座冰川的指示牌，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介绍也没有。咨询过当地藏族人，说是丁青县通往冰川的路不通，还未开发。那就只能从那曲的日曲朵村进去看靠西的冰川了，高德导航布加雪山就能看到这条路。【南侧的足学会和坡戈冰川卫星图】
【布加雪山方向一片雪雾】
小路在一座大帐篷旁被拦了起来，以为是大雪天气管制，结果只是需要登记。这里尚未开发，也没有手机信号，有个登记点会让人稍微放心一些。我问这么大的雪是不是看不见冰川，登记的藏族小哥说碰运气吧。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而我们才是今天登记的第一辆车。最后一小段路是非铺装路面，雪已经很厚了，担心再往里走陷车。挂链条肯定能走，但零下几度的大雪天，挂链条的滋味必然不好受，就徒步走了进去。【鹅毛大雪完全没有停的迹象】
直到走到冰斗湖边，才隐约能看到一点冰川的轮廓。冰湖不大，我们离冰川末端距离也只有1公里，如果雪幕散尽肯定是非常壮观的。湖面因为覆了一层雪，也看不到湖面蓝冰的风景了。和大橙子商量要不要继续往里走，猛然瞥见一块牌子——狗熊出没。【隐约可见坡戈冰川的末端】
【熊出没，请注意】
天寒地冻，四下无人。本来时隐时现的巨大冰川就有些恐怖氛围了，再被这牌子一恐吓，我心里是真有点发怵，但就这么走了也不甘心哪。还是决定回头去把车开过来，刚才踩了下雪深，过车应该不成问题。人有时和狗没什么分别，关进笼子里面就敢抖威风。坐进铁皮罐头里面，就开始端着长焦镜头到处看——熊怎么还不出来？【不见狗熊，只见良驹】
没见到熊，而壮观的冰川却在雪稍微小了一点之后，突然清晰地呈现在冰湖的尽头。巨大的白色冰舌从山坳里倾泻而下，直抵冰湖。四下仍然是被朦胧雪幕笼罩的山谷，只有眼前的尖削山石和白色冰川清晰可见。太美了！就像拨开云雾看见日照金山的感觉一样，那一刻脑子里面只有这三个字：太美了！在这片寂静的白色山谷，两个渺小的人闯入秘境，面对着神迹一般突然出现的风景，就只剩下动物最本能反应，太他妈美了。【绝美的坡戈冰川】
从卫星图上看，坡戈冰川在末端是两条大型悬冰川汇合而成，如果航拍应该能看到两条冰川汇合的景象。中国漂亮的海洋型冰川主要分布在藏东南地区，以波密为核心区，像已经商业开发成熟的米堆、来古都在那片区域。而这些年因为自媒体的发展，藏东地区的冰川也开始进入大众视野，像是萨普、布加冰川、三色湖等，可以预见过不了多久也会成为网红。最美冰川难有定论，但此刻体验绝对比坐大巴车到冰川观景台打卡拍照好太多。【坡戈冰川】
在冰川前逗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只藏狗，看起来是附近的村民家养的。大橙子起初有点怕，但这种牧牛犬一般不会随意攻击人，你越放松它们也就更放松。喂了它们几根火腿肠之后，两只狗变得无比乖巧。喂完之后也不离去，蹲在车前玩耍起来。【冰川下偶遇两只狗】
大橙子说，大雪中的人车狗，像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在这种世界尽头一样的地方，两个孤独的人遇上两只孤独的狗，很容易产生一种亲切感。当我上车准备离开，关上车窗，发现两只狗站在路边眼巴巴地望向我时，竟然一阵鼻酸。也许是他们还想被投喂，也许是还想多待一会儿，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们是这片雪地里仅有的动物吧。与人交集，会产生故事，故事有逻辑，有情绪，也有解读的方式。而与狗的短暂交集，没有语言和表情，只有动物与动物之间相互示好的方式。简单而直接，真实而美好。【那人，那山，那狗】
已经晚上6点多，到巴青县还有70多公里的冰雪路。离开冰川，两只狗狗一直跟着，在雪地里留下两条车辙和一排梅花掌印，直到从后视镜里消失。进入那曲地区，好像牦牛的个头都要大一圈。一路上银装素裹，车牌早已被雪糊上，不用再考虑区间测速，但开始结冰的路面让今天剩下的路程并不那么好走。刹车稍微重一点，就能听到ABS泵叫唤的声音。好在路上车少，但每次弯道会车的时候都格外小心，昌都桥头的那一幕总在眼前浮现。【牦牛下山回圈】
【路面已经开始结冰】
70公里路，还要翻越海拔4472米的恰拉山口和5089米的安吾拉山口。但从实际爬高来看，安吾拉山口海拔应该不到5000米。第一次走318时，对沿途经过的每一座有名字的山都印象深刻，每看见一个武警二中队树的垭口牌子都非常激动。后来走过的山多了，也没有那时的兴奋劲了，大多数山也就不再记得了。如果不是回头翻照片，已经很难说出哪座山是在哪里见到的了。【恰拉山口】
【安吾拉山口海拔可能注水了】
从安吾拉山下山20多公里就是巴青县城，海拔4150米。这个季节和这个海拔开始有了考验，如果适应不了进阿里就会很艰难了，明晚的住的班戈海拔会直接上到4700米以上。进县城已经8点多，天完全黑了。巴青县城很小，县城人口只有1万多，少有路灯，开挖的县城路面也已经积雪。在酒店旁边吃了点鸡公煲，几碗大白米饭下肚就暖和多了。明天要继续走完川藏北线到那曲，从那曲走一小段青藏线后转进阿里大北线。虽然大北线东段还是属于那曲，要直到后天的措勤才算真正进入行政上的阿里地区，但实际上藏北世界，整个都已被打上阿里的印记。终于，要踏上那片未知的大地了。
行程：巴青-那曲-班戈，488km【路线图】
昨晚已经做好了要高反的心理准备，结果整晚睡得异常好，没有一丁点头疼气短的症状。一觉醒来已经是8点多，巴青的天早就已经大亮，而户外的气温还停留在零下12度。这个时候巴青县城仍然显得冷清，本就不多的游客大部分还没有出发。街对面的幼儿园已经在广播上学的儿歌，是整条街乃至整个县城最有活力的地方。【幼儿园是整条街最有活力的地方】
昨夜巴青县城下了一整夜的雪，车下面挂满了冰溜子，玻璃水也已经全部冻住，连日的风尘已经被冰封在车门上。一边热车，一边吃碗面条，已经顾不上早餐的味道了，只要是热气腾腾的东西就让人充满食欲。【一路风尘被冰封在车门上】
上路继续西行，到班戈480多公里，但路况很好。如果区间测速不多的话，今天行程应该非常轻松。巴青县城上空一片蓝天，但前方的山却被云层笼罩，前程未卜。这时才想起来，这趟出来蓝天见得并不多，除了滞留昌都时晴天多一些，一旦上了路就少有蓝天了。印象中西藏特有的那种澄澈湛蓝的天空，一直都没有出现过。【短暂的蓝天相伴】
趁着天气好，准备放个无人机跟拍。路边有不少组队步行去寺庙朝拜的本地人，也围了上来想要看看大疆眼里的世界。但冻了一晚上的电池低温告警，没能起飞成功，揣在羽绒服里捂了一阵也于事无补，遗憾收场。沿着公路进了一座云层笼罩的小山谷，一路雪景与昨天无异。公路与山谷中的一条小河同行，沿着山谷走一段就到了索县。在西藏，两个县城之间动辄相距上百公里，像巴青与索县这样在国道上相距只有30公里的情况很少见。【一路风雪】
索县南面的比如县，因为大名鼎鼎的萨普神山和骷髅墙而出名。从索县往南到比如县有一条60公里左右的便道可以同行，但要前往萨普从比如出发还得往南70多公里。从昌都过来的洛隆、边坝、比如一线又被称为川藏中线，一条奇美的冰雪风光路，目前走的人还很少。此行不准备涉足，留待以后再专程走一趟。【索曲的支流河谷】
出索县后，向4800多米的岗拉山进发。一路海拔都在4000米之上，目之所及的河流和高原海子全都已经结冰，时间像是被凝固在那曲的高寒草原上，世界变得静止。【冰冻的那曲高原时间已凝固】
这样画面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马上被注意到。路旁一只小小的身影闪动，灵巧而机警，镜头拉近看却是一只藏狐——因为方脸小眼颜值低而出名的高原动物。藏狐在那曲和阿里的高原上并不罕见，它们是高原鼠兔的天敌，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从路旁一闪而过，能看清楚的机会并不多。进入藏北高原，除了自然风光，这些高原野生动物也是让人很期待的旅途风景。人想看的也未必是动物本身，而是这些哺乳动物自由野性的样子，那是早已经在我们基因里消失的东西。【青藏高原的网红——藏狐】
海拔4824米的岗拉山垭口，结冰的路面让人开得格外谨慎。一辆辆重载卡车在上垭口的最后一个坡前已经开始打滑，司机下车把路旁的防滑料铲到车轮前，才勉强能够起步。岗拉在藏语里是“雪山”之意，属于藏族地名中出现很高的字频。进入那曲地区之后，海拔持续抬升，山势也更加平坦。多数时候的垭口也仅仅是爬一小段不陡的坡，翻山越岭的仪式感荡然无存。【4824米的岗拉山口】
索县到那曲的这段路，位于北面唐古拉山脉与南面念青唐古拉山脉之间形成三角形区域，属于南羌塘大湖盆的一部分。经过去比如与那曲的分岔路口之后，一路风景就和青藏公路非常像了。大片的黄色草原，连绵的山峦，随处可见牧场与牛群。公路上的大直道越来越多，还有原野上呼啸的风声，终于走出了藏东几条山脉的交汇区域，又踏上了青藏高原的土地。【G317北侧的唐古拉山脉】
【回到了青藏高原】
到那曲还要翻过几座山，4900米的江古拉山，4700米的巴桥拉山，4600米的拖古拉山。一路的海拔落差不超过500米，这些海拔接近5000米的山，只不过是青藏高原的一些小土坡罢了。再往西走，就连小土坡也越来越少了。317国道在这片平坦的高原上肆意穿行，穿行在黄色的泥土与枯草之间，穿行在高原的阳光和云影之间。【山连着山】
【317国道穿行在那曲的高寒草原】
草原上的那曲市区海拔已经有接近4500米，是中国海拔最高的地级市。理塘号称世界高城，但与那曲地区这些超过4500米的县城比起来，也算不上有多高了。7年前到过一次那曲，晚上9点进城，凌晨4点就离开了，没有见过那曲的样子。如今的那曲已经有了新区，也建起了高楼住宅，但人气显得并不那么旺盛。按照最初的行程，那曲应该是进阿里之前的退路，如果高反严重可以向拉萨撤退。但我和大橙子完全没有不适感，继续按原计划西进，今天的目的地班戈县比那曲高200多米，应该也问题不大。【那曲的羊看起来不太怕人】
1点多在那曲吃过午饭，继续上路。那曲到班戈有两条路，最近的是从G317直接横穿到班戈，另一条可以走当雄沿纳木错东岸多150公里。但纳木错景区现在已经要坐大巴车，不允许开车进景区。我不确定纳木错的路是否能走通，所以还是选择直接走317。从那曲出城，沿着青藏公路往安多方向走20公里，然后重新转入317进入阿里北线。青藏公路的车明显多了起来，它是西藏运输的主干线，也是很多第一次自驾西藏的返程路线。在与青藏铁路短暂同行的路上，偶遇从格尔木过来的绿皮火车。在这样大的草原上，马儿很慢，白云很慢，绿皮火车也很慢，慢得让时间滋生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绿皮火车驶过高原】
周云蓬在《绿皮火车》这本书里，处处流露着他对慢时光的热爱，“草原辽阔，时间无处流淌”。我也喜欢慢下来的世界，我还记得初中语文老师在我的一篇关于深夜独思的作文后面批注到“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成就大事”。大事肯定未成，而世界留给人享受寂寞的机会却并不太多，偶尔有也显得奢侈。思绪纷飞，一脚油门，钻进了草原深处。【草原辽阔，时间无处流淌】
转道G317西行，路上不再有车，在这里人是比羊更少见的动物。阿里过于广阔，即使在七八月的旅游旺季也人车稀少，这个季节自然不会有多少人来。前言说过，川西是西藏的浓缩版，而浓缩未必就是精华。单车行驶在藏北高原，像只孤独的蚂蚁在大地慢慢爬行，这种寂寞让人沉浸。不期望遇到什么人和风景，也不期望离目的地更近一些，这样的旅行不应该被浓缩，否则就滋味尽失。不为填饱肚子吃一顿饭，确实很奢侈。【路边的羊比人更多】
进入藏北地区，路旁常常能见到泥土砌成的院子，一边是封了顶的土屋，一边是敞开的羊圈，那是草原上牧民的居所。这样造型的房子在藏北最为常见，有些住着人家，再往深处有很多都已经转场空置了。这些空置的土屋，成了阿里骑行者最好的庇护所。【藏北草原上的牧民土屋】
藏北是中国湖泊最密集的地方，湖在藏语里被称为错。阿里中北线因为沿途穿过大大小小的错，因而得名一错再错之路。刚进入阿里北线20多公里之后，路边就出现了第一个错，绿色的湖面已经有大片的浮冰。在远处时以为是纳木错，查了一下奥维地图此湖叫做错鄂。更有名的错鄂是在西藏最大的色林错南面，作为色林错的卫星湖存在。藏语中鄂为青色的意思，黄河源的鄂陵湖即因此而得名，这个叫青绿色的湖叫错鄂想来也是没错。只是没有色林错这样的大湖作后台，并不被人关注。【错鄂与远处的乃日平错】
湖一旦稍微宽一些，看起来就显得近，实际上从公路通往湖边至少还有5公里的土路。而通往湖边的地面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平整，泥土与草交杂的土地凹凸不平，一个来回的颠簸非常消耗时间。【湖边牧场的牦牛与绵羊】
错鄂往西几十公里之外，路边又是一个更大的错，名叫蓬错。从卫星图上看这是一个蓝色的错，也是藏北错的主流色，但此时已经完全冰封。蓬错前不远的地方，贴近317的巴木错，在纳木错北面，也已经完全封冻。同样是纬度气候相似的湖，是否封冻还跟湖盆形态、湖的深度、湖水成分以及水流等各种因素有关，所以很难判断一路上这些错到底哪些会冻住。阿里的旅行旺季是夏季，湖面肯定不会冻上，各种湖都会显现出它最美的颜色。但这个季节，得碰碰运气了，一路冰封的湖面多少会让人有些遗憾。【冰封的蓬错与巴木错】
【蓬错的冰面像盐的结晶】
从那曲到班戈的317路上几乎见不到人，但沿途并不荒凉。由于地势平缓，湖边大多都有水草丰盛的牧场，也就有了逐草而居的牧民。沿途几十公里就能看见一个村庄，规模大多很小。一路上与国道同行的电网和时而出现的手机信号，也在不断地暗示你这里并不是真正的荒原。但偶然间瞥见远处孤零零的经幡，和独坐在草原深处的牧民身影，还是会让人对这片广袤大地上的生命肃然起敬。【草原深处的经幡与牧民】
路边桃心屁股的藏原羚越来越多，甚至很多时候与牧民的牛羊混在一起。这是青藏高原最常见的野生动物，从藏北高原到喜马拉雅都有它们的踪迹。小藏原羚并不怎么怕人，它们对于车的靠近很警惕，但通常不会逃走，而当你试图继续接近时它们便会立刻逃离。【青藏高原上常见的藏原羚】
大橙子在这段路上大半时间是在睡觉，只有在看到藏原羚时稍微来了点精神。而越来越常见的藏原羚也不再能勾起她的兴致，又很快入眠，而我只能尽量去寻找不一样的风景。车窗外连着几个小时不变的风景，也让初进藏北的心潮慢慢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的疲态，和疲劳之后轻微的高反胸闷，可能还带着一些对色林错与当惹雍错冰封的担忧。走在这样漫长的路上，好像坐上一辆缓慢行驶的火车远行，月台上滚烫的心总会在一路铁轨的哐啷声里凉下去。【找一些风景来抵抗旅途的疲惫】
在高原上，路总是一种风景。像条细细的灰色丝带飘落草原，又像是一条绵长又柔弱的脐带，把对远方的遐想不停输送给像我这样躁动的生命，点滴成瘾。【飘在高原上的路】
晚上7点多终于到了班戈，海拔4700多米，中国第二高的县城。一座就这样平平无奇地出现在草原上的县城，袒露在藏北高原的风里。找了一家有暖气的酒店，而所谓热水可以理解为没有冻住的水，但这也远比我想象中阿里北线的住宿好很多了。酒店老板是湖南人，说这几天继续往里走湖面肯定都冻住了。反正色林错确认是冻上了，当惹雍错大概率也没戏，建议我们明天直接从申扎出去往日喀则走。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失望。再佛系的旅行者，谁走阿里中北线不想去看看文布南村旁的当惹雍错呢？【中国海拔第二高的县城班戈县】
大橙子下车扛不住头疼胸闷，开始吸氧，也让我对明天的旅途有些不安。但这样匆匆一瞥之后就离开阿里北线让人很难接受，何况我们还没有真正进入阿里地区。权衡之后，决定明天起来看她的严重程度，只要吸氧能够缓解就继续往措勤走，从措勤南下出阿里。运气好的话，文布南村的那一抹蓝，会是比氧气更好的治愈。
行程：班戈-尼玛-文布南村，453km【路线图】
班戈县城很小，夜里几乎没有光污染。没想到这样的广袤原野，夜里竟然被云层遮住，错过了一次在高原看星空的机会。一早醒来，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大橙子高反消退，可以按计划上路。【清晨的班戈县城】
春季的藏北高原温度很低，夜里只有零下十几度，所以通常早上天气是比较好的。太阳出来后，草原解冻，水气升腾，从中午开始天上往往就都是大面积的云层。一天的行程都在4500米以上，不再翻山越岭。走在这样高寒又空旷的路上，一种带点优越感的孤独在心里作祟——这里是西藏的西藏，远方的远方。【路旁又一个小错覆着薄冰】
317国道往西伸向藏北高原的深处，路边风景比昨天更简单干净。动辄数百平方公里的草原，飞驰而过，窗外的世界却纹丝不变，像齐天大圣在五指山翻腾。【炸】
已经退化的草原尽头，是几十公里宽的朗庆格拉雪山。接近1千米高的山脉，在旷野里看起来就像是土黄色大海泛起的白色浪花。在这片海里，绵延的雪山显得渺小，而那些纤细的高压电塔和土房子，却那么惹人注意，那是文明的痕迹。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认识这个世界，它只有两种东西，自然和生命。它们在城市里时常闹矛盾，在荒原上却相处融洽。【荒原和远处的朗庆格拉】
【荒野里的高压电塔】
人类活动克制一点的地方，通常都会是野生动物的天堂。这像是一种幸存者偏差的论述，毕竟在人类从树上下来之前，世界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动物的天堂。在藏北高原，看见藏原羚和藏野驴已经稀松平常，而要遇上更高级的掠食者却不那么容易。提前换上长焦镜头，一路在草原上搜寻棕熊和狼的踪迹，它们可不会像藏原羚一样在公路旁边逗留。但一路搜寻无果，草原深处晃动的影子，拉近一看还是熟悉面孔。【草原上随处可见藏原羚】
在草原上要拍辽阔的风景，第一反应是用广角镜头，在阿里这样地方长焦镜头其实也很出片。十公里深的平原被压缩之后，在大地上形成一层层的纹理。广角里只是一些小点的牛羊与房屋，终于能在长焦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但草原上这样的长焦得慎用，偶尔拍拍挺新鲜，看多了就会让人审美疲劳。这种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的空间折叠，让藏北草原变得有些枯燥。【长焦压缩下的草原】
一座形态奇异的石头山出现在旷野中，像耸立在坦桑尼亚草原上的乞力马扎罗山。山顶刀削般平整，看上去像座沉寂的火山，古老的夷平面在雪后格外分明。【藏北高原的火山】
火山之下，长焦捕获了一小群雄性藏羚羊。细长的犄角和黑脸，在这片白色背景里极易辨识。没有第一次在可可西里看到藏羚羊那么激动，那时的藏羚羊是远方的标识。色林错这片区域是藏羚羊的保护区之一，经过这么多年的自然保护，这些高原精灵已经繁衍壮大，不再是濒危物种。【阿里高原的藏羚羊】
国道经过的地方，算不得无人区，但已经极度荒凉。连国道旁司空见惯的电线杆也没有了，只有牧场的铁丝网暴露出现代文明的痕迹。【藏北雪原】
班戈错是从东进入阿里北线之后靠近路边的第一个湖。班戈错面积不大，湖水并没有完全冰冻，还能看到大片的蓝色湖面。大部分人会从西线进阿里，班戈错就成了最后一个湖，所以在阿里北线班戈错并不会常常被人提起。我也并没有停留靠近，想起苏格拉底麦穗的理论。最大的麦穗好摘，叫做色林错。最美的麦穗就难说了，最好就是你摘下的那颗。【班戈错】
班戈错默默无闻，主要还是离色林错太近。这是西藏第一大湖，面积超过2000平方公里，此时混迹在雪原之中。几十年前西藏第一大湖还是圣湖纳木错，但最近半个世纪色林错的降水持续增加，已经超过纳木错成了西藏最大的湖泊，也是中国第二大的咸水湖。【色林错一角被冰封】
在地图上看色林错，大面积的深蓝给人一种巨物恐惧，任你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掠过湖岸，地图上那块巨大的蓝色色块却始终在旁边。而真实的色林错却只是一片雪原，尽管伪装得已经很好，极度平滑的雪面还是将它暴露。【色林错】
这是北线路边遇到的第一个大湖，以一种不寻常的姿态出现。到底什么样的湖会冻上，自然的规律难以窥探。阿里的一错再错，会不会统统都掩于冰雪？【航拍色林错】
公路可以下道开到湖边。越靠近湖畔石块越少，土坑却越来越多。低矮的灌木丛紧抓泥土，而没有灌木覆盖的泥土被湖水反复冲刷，让色林错并不是那么容易靠近。阿里北线有一处被小河沟冲刷的土地，因为俯瞰沟壑形似一棵树而出名。此行并未留意到这个网红之地，却在色林错畔邂逅了一棵天空之树。【色林错畔的天空之树】
色林错并不是完整的一块，周围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卫星湖，317国道就从这片湖群中穿过。左侧一个叫做错鄂鸟岛的地方，如前文所说自然也是一个绿色的湖。因是黑颈鹤栖息地，得名鸟岛。【错鄂鸟岛】
错鄂湖水不深，未融化的湖面是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冰，水非常清。湖岸光滑蜿蜒，湖水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绝美的风景。放飞无人机，在大风里摇晃着起飞，阿里大地被收进画里。【航拍错鄂鸟岛】
在错鄂鸟岛湖岸，带了一路的自热米饭终于派上了用场。要是再有点啤酒，以风佐酒，当真就乐不思蜀了。大橙子终于可以在这片荒芜之地留下一些照片，证明自己来过阿里。此时见到错鄂鸟岛的盛世美颜，连忙上妆，比当年约会还要庄重。【来一份阿里味的自热米饭】
【大橙子在错鄂鸟岛】
317国道从色林错和错鄂之间穿过，最窄的地方只有几百米。刚刚在鸟岛被榨干的无人机，稍微充了点电又开始升空，画面中永远是大片的尘土与雪原。阿里啊，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魔力，总让人想要多看几眼？【飞吧，去看看阿里的尘与雪】
我总会憧憬行驶在荒原上的感觉，但既没有受过生活的毒打，也没有热血青年的愤世嫉俗，就少了点借题发挥的理由。既然深刻不起来，索性就肤浅到底吧——就是贪玩，一如童年时在田里撒欢，也总会想跑得远一些。还是教员大大有文采，万类霜天竞自由，真好。【飞吧，去看看阿里的尘与雪】
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还在色林错旁。左侧的错鄂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蓝色，恍惚间觉得又路过了班戈错。走在阿里的一错再错，就像走进了云天明送给程心的小宇宙，一直在路过同样的世界。【窗外的景色在滚动播放】
我对每一次远行的记忆都非常深刻，大一点的路过了什么山什么湖，小到每一顿饭在哪家餐馆吃了什么菜都有印象，再小点一段路的风景或某个弯道的样子。不是刻意去记住，实在是印象深刻。但在阿里北线，我对于湖的名字记忆还是出现了混乱，不得不依靠卫星地图和拍摄时间来核对地名。我真羡慕大橙子，记不住这些拗口的地名，再去什么地方都如初见一样。【一错再错之恰规错】
【一错再错之达则错】
我写游记总是有一个原则，就是照片为文字服务。但当阿里的照片导出来之后，有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毫无故事可讲。回来之后和朋友搞了一个看片会，一路的风光照讲起来其实挺没劲，远不如在哪座山上爆了胎、在哪条河边被狗追有意思，而在阿里这种地方要爆个胎、找只狗也变得困难。有人说，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风景是为小画家存在的。所以我很佩服户外野行作家杨柳松，骑车横穿羌塘竟然能写出一本书来。【朴实无华的高原之路】
下午三点多到尼玛县城，海拔4500米，和班戈县一样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原野上。在县城加满油，拐进小路，往文布南村方向。通往文布南村的路竟然已经全程铺了柏油，比317国道还要冷清，连零星的物流卡车也已经看不见了。云层散去，阳光洒向草原，窗外的世界终于有了改变。立体起来的雪山和草原，仿佛触手可及。【去文布南村的沿途风景】
路旁的藏野驴，并不像很多人遇到的那样，非要跟车赛跑。它们就站在草原上，偶尔看看公路，能在这片荒野里搞出巨大动静的东西，通常不会是危险的敌人。【路旁的藏野驴】
翻过一座不知名的红色土山，彻底离开了广袤的藏北高原，板块挤压的痕迹重新回归大地。此后不再向北折返，也就意味着藏北那样天高地远的风景不会再有。【终于又翻过一座山】
山下是一个小错，名曰当穹错，意为小当惹雍错。本来也是很美的一个湖，但上方的云层被北侧山脉阻挡无法散去，当穹错便笼盖在阴云之下，光彩不再。【当穹错阴云笼罩】
当惹雍错就这么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一阵心动。色林错、错鄂、恰规错，不能说不漂亮，但只有当惹雍错才是那颗对的稻穗。可以说当惹雍错是这次长途旅行我最期待的地方，甚至超过了珠峰和南迦巴瓦。所以当看到蓝色的水面时，有些受宠若惊，它终于还是没有被冰封。【初见当惹雍错】
我曾在很多纪录片里看过它，都是一种极其深邃的蓝色，在黄色土地的反衬下甚至比海更蓝。印象里的当惹雍错，美得不太真实，还兼有神秘，甚至恐惧。它位于4500多米的高原腹地，是苯教的古老圣湖，200多米的水深也让它成为西藏最深的湖。我曾想象，站在这个幽深的湖畔，脑子里浮现出苯教那些神秘可怖的面具，我那脆弱的唯物论还能不能经受住考验。而眼前的当惹雍错，只有阳光氤氲。想象中摄人心魄的鬼神之湖，此刻却是一番温柔笑靥。【当惹雍错】
《第三极》的热度和阿里大环线的升温，让当惹雍错和文布南村的出镜率越来越高。来这里也不再是当年那些骑行和穿越爱好者，这已经是普通小轿车也能轻松涉足的风景。铺装的公路堪堪修到文布南村口，这座印象中很原生态的藏族小村子，如今也有了不少的藏族旅店和酥油茶馆。而旅店和茶馆，目前还是村里的衍生产品，并没有那样喧宾夺主，所以文布南村还是保留着从前的样子。【当惹雍错旁的文布南村】
当惹雍错有西藏最美的蓝，西藏最美的星空，最古老的宗教遗址。但真正让它与众不同的，还是文布南村。两百多块青稞地和草场，让文布南村有了绝世独立的物质基础。自古以来就远离世外，人车罕至，苯教圣湖的神秘面纱始终未曾揭去。这个隐匿在冈底斯山北麓的藏族小村，古朴，温和，已然是岁月静好。转经的老人，嬉闹的孩子，鲜活又安静。【游走在文布南村】
之前看况露和徐云的游记，我认为文布南村会是旅途中最艰苦的一晚。海拔4500米的文布南村只有原生态藏家民宿，热水暖气不敢奢望，甚至不知道这个季节是否能投宿。实际上进入阿里北线之后的食宿远比想象中好，而文布南村也有了当地政府修建的中象雄文化旅游大酒店。此行刚好赶上酒店试运营，房费很便宜，厨房开放使用，房间窗户正对当惹雍错和达果雪山。这座“巨大”的酒店与文布南村显得格格不入，像凭空变出来的。尼玛县铺过来的200多里柏油路，已经显示了尼玛县开发当惹雍错旅游资源的决心。以后的文布南村会变成什么样，其实不难想象。从已经落成的中象雄酒店面貌来看，大概率会让人失望。城市的人总想去找一些原始古老的东西，而古老的地方又急切地要贴近现代文明。两者都可以理解，两者都南辕北辙。【中象雄文化旅游酒店】
晚餐自己采购食材，酒店提供基本的酱油、盐、豆瓣这三味调料。厨房装修很新，保养得却不怎么样。村里最大的商店，蔬菜零食酒水都有，很是齐全，独缺新鲜的肉。买了一个午餐肉罐头烧土豆，几颗大青椒，外加一瓶拉萨啤酒。【文布南村购物广场】
然而我忽略了厨房没有抽油烟机这个问题，煸炒虎皮青椒的油烟甚至窜到了客房走廊。几个新来的藏族小姑娘服务员，一定在担心她们的锅被我烧穿。【自力更生的晚餐】
晚上抽空把阿里几个湖的视频剪了，这一搞就到12点多，等着上楼顶拍星空。但不太走运，浓密的云层，婉拒了满天星辰落进当惹雍错。
行程：文布南村-措勤（250km）【路线图】
当惹雍错没有日出日落的把戏，当你看见它时，总是一抹蓝色。早上起来，这抹蓝色已经在窗里。把昨晚剩的米饭炒了蛋炒饭，大橙子在房间拍了会儿延时，便退房出门了。【清晨的当惹雍错】
今天计划是到萨嘎，有点勉强。蓝色的当惹雍错和阿里中北线的路，极力挽留，只不过方式大相径庭。准备在村里逛逛再去水边。村里路上几乎看不见人，昨晚分发零食的一堆小朋友也没了踪影，真是安静。【晨光洒落文布南村】
清晨的风景总是比傍晚更干净，天光渐亮，当惹雍错终于和想象中一样蓝了起来。一再感叹，怎么会有这么美的风景。【蓝色当惹雍错】
“当惹”在古象雄语里就是湖的意思，名字听起来就很美。不知是谁最早给译了这个字，绝对的神来之笔。如若译为当热雍错，那该是多大的遗憾，好比王语嫣变成了王玉燕，那一丝仙气就荡然无存。【曾经沧海】
前文说过，象雄是西藏原始部落融合之后形成的古国，而雍仲苯教就产生于象雄文明时期。象雄文明包括上、中、下三个区域，而当惹雍错正是位于中象雄的中心区域，也是象雄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在当惹雍错边上，还有同样地位崇高的神山达果雪山，苯教古老的玉本寺和象雄遗迹。但需要从南边走烂路环湖绕行，并不在我们的行程计划中。【苯教神山圣湖——当惹雍错和达果雪山】
《第三极》里曾用了很大的篇幅介绍当惹雍错和文布南村，那一对80多岁的双胞胎姐妹让我印象极深。姐姐旺姆独自一人住在圣湖旁一个破旧的山洞里，朝圣念经。妹妹措姆住在村子里，难得与旺姆见上一面。两位佝偻的老人，站在水边，并肩而立，望向圣湖的画面，成了当惹雍错最好的注脚。【大橙子在当惹雍错】
村里有200多块青稞田，这本就是件让人惊讶的事。方圆千里的干寒之地，唯独当惹雍错湖边能够种出青稞，而当惹雍错并不是一个淡水湖。极为稀缺的淡水和良田，让这些青稞地显得尤其珍贵，每块田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土地被赋予了生命。村里还有田长这种职务，他们会挑选良辰吉日放水灌溉，分配水源，虔诚照料这些古老的生命。【湖畔青稞田还未播种】
文布南村另一头的山坡上，有一汪小的泉眼，泉眼附近散落着印有经文的隆达。这里是板块挤压带，有地热并不奇怪。这些在苯教原住民眼里难以解释的异象，多少会被附加上一些神圣的色彩。【文布南村外的泉眼】
你若要拍湖，就不能只拍湖。要拍巍巍雪山，拍白墙经幡，拍牧人羊群，拍美人嫣然。当然，遇见当惹雍错，你也可以只拍湖。【你不能只拍湖】
【除非它是当惹雍错】
当惹雍错在文布南村这一段湖岸非常平缓，车可以轻松下到水边。靠近岸边的湖水颜色偏绿，清澈而冰凉。坐在岸上，看山，看湖，听水，听风，当惹雍错让人不舍得离开。【当惹雍错让人不舍离去】
在当惹雍错航拍完两块电池，已经过了12点。今天的行程可能要调整了，即便只到措勤也有200多公里，还是相当难走的烂路。羊湖、纳木错、赛里木湖，包括此行后面去的佩枯措和普莫雍错，都是很美的湖。此行之后，当惹雍错有了特别的位置，未必是最美的湖，但是我心头最爱。也许是因为文布南村，也许是过于遥远。在万里荒原之外遇见，让人无法抵抗。【最后一眼当惹雍错】
【航拍当惹雍错】
沿着雍错经北岸向西绕行，从湖最瘦的地方，向西离开当惹雍错，进入阿里中北线的路程。湖西岸的路在地图上看紧贴雍错，实际上与湖面落差很高，看湖最美的地方还是在文布南村。右拐进烂路之后，蓝色的当惹雍错很快消失在后视镜。路基下一圈圈的痕迹，是曾经当惹雍错留在大地的年轮。【当惹雍错留下的年轮】
从当惹雍错到措勤是传统的阿里中线线路，说是中线，其实并没有固定的路线，一路在荒原和山谷里穿插。大致上跟着车辙往西走就不会错，但荒原上车辙太多，一不留神会走到通向牧场和山上的断头路。出发前在两步路下载了一条轨迹，又下载了高德的离线地图。高德导航自驾只能从317绕行，选择骑行就可以看到横穿中线的路，但和两步路上的轨迹并不一致。只要看着卫星地图尽量往轨迹上靠，应该不至于迷路。【荒原上的羊群】
从西岸离开当惹雍错，铺装路便结束了。一出发就走错了路，本能地沿着相对宽一些的土路走了一段方向就往北偏了。跟着轨迹调整回来，拐上一条翻山的泥巴路路，大坑，积雪，融水，一路颠簸。山路并不危险，at胎走起来也也让人放心，在这样的地方最大隐患在于车。一旦车辆出问题，没有信号，路上也不会有车，立马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十分凶险。【旷野杳无人烟】
大橙子在车上安睡，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四个胎压在2.0和2.8之间跳变，很是费解，其实是因为路面不均匀的积雪引起的，车轮轧过积雪之后会快速降温，而胎压采样的频率并不高，所以常常会出现大幅度的胎压变化。下山后，泥巴路变成了搓板路，胎压不再乱跳，但整个车开始进入一种持续而恼人的震动节奏。这是所有路况里我最深恶痛绝的一种，承载式车身在这种路上完全是受虐的存在。【荒原里的搓板路】
路旁草原上的藏原羚，很好地隐匿在黄色的草原背景里，但白色的心型屁股还是太容易暴露。不知道这是否算是进化不足的特征，抑或是择偶的需求胜过被狼吃掉的生存压力。我又开始期待和狼的邂逅。原羚出没，杳无人烟，地面隆起大小的山包，绝佳的伏击地形，但终究没能如愿。【藏原羚分布在整个藏北高原】
这里没有阿里北线那样广阔，却更加荒凉，连标准的路也没有了。在荒原上，人好像很自由，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束缚你的东西，而这种自由却极度脆弱。你不敢随意开下便道，不敢过分远离汽车，不敢在操作上有所分心，那都意味着可能被荒原吞噬。在我的体验里，这里是比丙察察和黄河源更变态的路，远看平整，近看全是一道道的棱。有些路段的搓板间距很大，稍微跑快一些那就不是抖动，明显地感觉车在上下跳跃。【一错再错和搓板算是绝配】
搓板路带给人心理和身体的双重虐待，像一种勾调出来的廉价烈酒。要不是可以仰望蓝天，谁会愿意喝下这样的酒？可人偏偏是这样的动物，我时常想念跟好友一起喝着廉价酒聊着海阔天空的滋味。那是怎样愉悦的荒野游走，才能让人对着这挠心上头的搓衣板路说，干了。【藏北搓板路如饮廉价烈酒】
几十公里的搓板路下来，人也进入微醺的状态。我望着窗外的一片山谷草原，竟产生了海市蜃楼般的错觉。我叫醒大橙子说，快看那片草原，这种蛮荒之地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草原，我是不是在做梦。大橙子睡眼惺忪地瞟了一眼，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然后秒睡过去。后来回想，那片草原出现在阿里真的再正常不过了，比我出现在那里还要正常。【迷糊中看见一片草原】
这条路，或者说叫这堆路，并不是完全位于无人区。沿途依然会经过一些村庄，有着4G基站的村庄让人安心。村里基本上只有两种产业，放牧和修车。大白天村里不见人影，放牧的人当然赶着牛羊去牧场了，修车的大概在屋里玩抖音吧，这里实在不需要照料生意。【路迹通向村庄】
很多地方已经完全没有路基，只有草砾上车辆压出来的车辙。晴天看起来倒还好，若是赶上积雪，便真的无路可走了。【草原上的车辙】
因为高德和两步路的轨迹并不重合，所以一路上随时都要看看地图是否偏航。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岔路口，要特别注意走哪一条，两条路可能相距并不远，但中间会隔着一条河沟，而这里绝对是没有桥这种东西的。【三岔口】
车辙有时会穿过铁丝网围起来的牧场，让我以为偏航。见多了就知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自己打开铁丝门穿过去就是。很多铁丝网上会挂着一排衣服，不知道是单纯晾晒或者兼具防狼的功效。【路迹穿过牧场】
在这种路上，我最不放心的是减震。连续高强度地工作，减震器要是歇菜就麻烦了。虽然不至于被丢在荒野，但要在措勤这种地方修一辆自由光，那是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的事。所以每跑个十几公里，就得停下来，抽支烟歇歇。让减震降降温，人也需要缓一缓，脑子都颠麻了。【在搓板路上喘口气】
河马说，他去年骑摩托车走这里时，有草走草，没草走沙，没沙走搓板。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肯定不少，很多稍微平坦的地方在搓板路旁边又生生压出了新的路，而这些路大部分又已经形成了新的搓板，简直是避无可避。偶尔走一段沙地，那种感觉就像隔壁装修的电钻声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清净了。【荒野之路越走越宽】
【下到草里仍然是细密的搓板】
路遇几头格外壮硕的牦牛，比之前见过的所有牦牛体型都要大，背脊上方的肌肉隆起也更高。趴在地上时已经让人有了压迫感，转头看过来更加让人不敢造次。不清楚这些是野牦牛还是家养的牦牛，但在这里驯化的界线实在不明显。阿里就是它们的家，野性就是它们的家风。【荒原牦牛体型明显壮硕一些】
行走在荒原上，我并没有想象中自由的快感，也没有像自己以为的会思考些新的东西。荒原到底会带给人什么？它更像是一间关上门的书房。走进它不会总是有所收获，但人总有需要它的时候。【行走在荒原】
从当惹雍错到措勤，算得上风景的只有扎日南木措，海拔4600多米，西藏第三大湖。这是一个位于行程中间的湖，也是荒野上重要的参照物。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看见扎日南木错湖面，在荒野游走的漂泊感逐渐消失。沿着湖北岸的空地往西，就越靠近措勤县城。【阿里中线扎日南木错】
扎日南木错有着和当惹雍错同样的纬度，却也大面积冰封。即便没有结冰，也没了驱车靠近的欲望。因为曾经沧海，因为身心俱疲。【冰封的扎日南木措】
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收门票的地方，每人120。幸而现在是淡季无人值守，否则除了乖乖交买路钱还真没有其它办法，总不至于再绕行一百公里的搓板路去措勤。相比起旁边那曲尼玛县当惹雍错，阿里地方政府的吃相也够难看了，扎日南木错何其无辜。【温馨提示】
湖畔的酒店早已废弃，为骑行中线的人提供了还不错的露营地。能到扎日南木错的人，多半会在措勤短暂停留，未来阿里中线的路修好之后，措勤必然会是藏北重要的旅行集散地，留给餐饮酒店发展的空间实在不小。如此急功近利地压榨扎日南木错，只会给隔壁的当惹雍错做了嫁衣，阿里还是应该向那曲政府多取取经。【扎日南木错旁有名的废弃酒店】
最后一段搓板路，已经变成了跨栏。几十道隆起的土梁，不知是如何形成的，前挡的画面在砂石与蓝天之间来回切换，摩托车手想必会很喜欢这种地形。【搓板路变成了跨栏路】
终于在景区另一端的收费岗亭处，看见了油路。200多公里的搓板路，感觉疲惫到了极点。剩下一段油路跑到措勤，才下午五点多，天气也很好，但再也不想往前走了。【看到油路整个人都松弛了】
措勤到萨嘎还有200多公里的路，其中一半的路程海拔在5000米之上，而中途并没有住宿的城镇。只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决定住下来了。措勤位于藏北高原的腹地，是连接阿里南北线的重要县城，也是藏北的一个交通枢纽。但在地广人稀的阿里，县城也只不过有几条冷清街道，有几家开着门的小餐馆。县城的路看起来像是新修的，宽敞干净。这里竟然有一家汉庭，应该还没经营多久，可以洗衣烘干，房间集中供氧，大厅还有按摩椅。阿里这一路的住宿，远超我的期望。【措勤县的汉庭酒店】
吃过晚饭在房间躺了一会儿，疲劳消退了不少，开始处理视频和照片。房间供氧之后，屏幕上显示的等效海拔开始下降，从4700米开始，到夜里已经降到了2000多米。这两天一直没有高反的症状，但氧气浓度的升高还是让人渐渐清爽起来，到晚上就已经满血复活。于是开始期待明天的旅程，从藏北高原一路南下，走向喜马拉雅，去看世界上最壮阔的雪山。
行程：措勤-萨嘎-岗嘎-巴松村，580km半天疲惫的旅程，灌满氧气的房间，在措勤的汉庭睡了超级舒服的一觉。酒店自助早餐竟然有煎蛋，在这种偏僻的小县城实在幸福。我对酒店的印象很简单，但凡早餐能提供煎蛋的，就是好酒店。今天要离开藏北高原，顺着G216南下，翻过冈底斯山脉去到鼎鼎大名的G219，最后在喜马拉雅山北麓歇脚，去看这个星球上最高的山。冈底斯山脉路段海拔奇高，很长一段持续在5000米以上，还有中国最高的国道垭口。【路线图】
9点多离开措勤县，日头已高，县城依旧清冷，连加油站都空空荡荡。G216的路面条件和阿里北线一样，崭新的铺装路，少有人车，500多公里不算太远。但一出县城就大呼不妙，区间限速60，长度150km。【与影同行】
出措勤县不远，海拔就上了5000米，此后就一直在这个高度。上午的天气总是很好，云也少见。悬在公路上方的红色箭头，表明了某个季节这里也会大雪覆盖。【行走在世界屋脊】
阿里最典型的风景，从措勤下来就已经不再有了。从措勤才真的进入阿里，而到措勤也就离开了阿里。翻越冈底斯山脉，和昌都那曲的山并没有多少分别，我回想着昨天下午的那段路程，有些像幻觉。从巴青进入班戈开始算，在藏北高原只走了不到3天。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邂逅一片荒原，就已经从荒原上离开。好像攒了一肚子想法，但一开口却又哑口无言。我对这片荒原太过于憧憬，以至于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而它并未改变我什么。但直到写游记的今天，那片荒原还是那么清晰，风掠过大地的声音还时常在耳边。我想我总是会需要它的存在，无论是想象还是回忆。【身在山谷，心在荒原】
5566m的桑木拉达坂，是中国国道最高垭口，蓝色的路牌就这么出现在路边，轻描淡写。这是第一次造访冈底斯山脉，这座山脉因为有冈仁波齐而被人熟知。完整的阿里环线应该是从狮泉河出来，从扎达一线绕回来，去看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此行因为临时调整，改从措勤出来，得以路过这座极高的公路垭口。我甚至期望路面多一些积雪和结冰，好让翻越桑木拉达坂的经历可以生动一些。一如荒原就该有砂石路，垭口就应该有冰雪。【国道最高点5566米的桑木拉达坂】
150km的区间限速，直接让人没了脾气。走走停停，时不时放飞无人机。每一个上午都是非常好的天气，而一过中午，雪山和湖泊放出的水气就会在草原上翻云覆雨。草原依旧辽阔，但也有了尽头，不再有天地相接的景象。【天似穹庐盖四野】
5500米的高度，河道里的水已经冻上了。因为昨天没有下雪，冰河呈现出晶亮通透的浅蓝色。这种带有波纹形状的冰不知如何形成的，在藏北还是第一次看见。【路边冰河】
纵穿冈底斯山脉，经过山脉分水岭后有一个大湖，名曰打加错。打加错没有阿里中北线的湖那样大，不过在冈底斯山隆起的高台上已经不算小了。打加错海拔5170米，据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湖，至少是我见过最高的湖。湖面只在靠北的部分还有墨蓝色的水，其他大部分都已经结了冰。冰面的纹理，让我想起了黄河源头的鄂陵湖。那是一次看到巨大的湖面被冰封，被震撼得不轻，而这一趟错下来基本就免疫了。【冰封打加错】
从5200多米的育拉勒垭口下山，与打加错一山之隔，是一字之差的打加芒错。冈底斯山域是雍仲苯教的发源地，这些错的名字应该也是来源于苯教古语，不明其意。打加芒错冰层已经被推上了湖岸，看上去并不太厚。这些小错，在藏北高原着实憋屈，随便一个都比康定木格措之类的好看到哪里去了。下午还要经过佩枯措，那是喜马拉雅山中段一个梦幻般的错，打加芒错这样的就只能走马观花了。【打加芒错】
冈底斯山脉是板块挤压带，地热活动频繁，其中最有名的达格架喷泉就在国道旁，从打加芒错过来就能看到路旁的地缝之间腾起的大片水雾。达格架是一个间歇泉，忽高忽低，喷发大的时候能超过人高。沸腾的泉眼无法靠近，流淌到旁边的水也有40来度。站在喷泉边上吸一口硫磺味的空气，顺带还可以暖暖身体，挺好。【达格架间歇泉喷涌而出】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路口，G216与老219国道汇合，向西通往新疆。这里已经离开了藏北湖盆草原带，进入了山南谷地草原带，海拔下降到5000米以下，气温也明显上升了几度。从老219国道之后往西走，到萨嘎去加油，再继续转道南下走新的219国道去珠峰。进入老219新藏线之后，重回人间，自从进了班戈一路上就不怎么有人烟。直到此时，路上才稍微多了一些车，甚至还能看到交通事故，恍如隔世。【走一段老219国道】
去萨嘎加满油，已经下午1点半，过雅鲁藏布江大桥南下，准备去湖边吃自热米饭。下饭菜都准备好了，佩枯措和希夏邦马峰，绝对比在县城吃碗牛肉面有味。刚有的一点人气，从萨嘎上新219国道之后又不见了。这里号称谷地，实际海拔也有4500多米，只是因为夹在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显得矮了一些。时间已经是下午，从喜马拉雅的云雾如约而至，涤荡在谷地上方。【G219旁的湿地】
佩枯措本身就很美，又因为湖畔能够看希夏邦马峰，所以一直还是有些人气。希峰是最后一座8000米雪山，也是唯一一座全境在中国的8000米雪山。佩枯措有一个很好的机位可以看雪山和湖泊，在湖的北岸，从卫星地图上能轻松找到这条路。这条通往雅鲁藏布江畔的小路，竟然是崭新的铺装路，沿途看起来并不会经过什么村庄，很是费解。刚从折巴乡查了边境证过来，大橙子只用了10分钟就又睡着了。我一直没有叫醒她，因为我想要她睁眼的那一刻，看到那一大片梦幻的蓝色，这是最幸福的起床方式。【蓝色佩枯措】
佩枯，藏语吉祥的意思。佩枯措的蓝，不像当惹雍错那样含蓄深沉，而是更明亮，更清丽。在这个了无生机的枯黄世界里，那一大片蓝色把眼睛都洗得干净。看来喜马拉雅的湖，比起藏北高原也毫不逊色。如果加上后面的几个雍错，隐然还占了上风。【佩枯措是喜马拉雅山的一块瑰宝】毫无意外，又是包场。北岸一块宽阔的观景台，当然没有其他人，就着湖光山色吃了个简易午餐。佩枯措的风超级大，烟都能吹灭的那种，无人机必然是起飞不了。【来一碗湖光山色】
希峰就在佩枯措的最南端，却掩藏在一堆雪山之后，本就不容易看见。此时喜马拉雅山间云如潮涌，山的轮廓也模糊，就更难找见那座雪山了。【佩枯措和远处的希峰雪山群】
从北岸的观景台下来，重新回到219国道，沿着佩枯措的西岸往南，走向喜马拉雅山。蓝色的佩枯措始终在路的左边，深蓝浅蓝交叠，在风沙朦胧的山原里，如梦似幻。【佩枯措如梦似幻】
喜马拉雅是一条超过200公里宽的巨型山脉，尽管219国道已经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北麓，一路上能够看见雪山的时候却并不太多。路旁一座尖削的雪山，看起来触手可及。它并不是希夏邦马峰，而是希峰北侧的岗彭庆峰，海拔7292米。8027米的希夏邦马，被这排雪山阻隔在身后，难以窥见。【尖削的岗彭庆峰】
G219到门布乡前有一条岔路，去往聂拉木县城和希峰大本营。聂拉木县樟木镇是318国道的终点，地处喜马拉雅山脉的一道狭窄缝隙里。受到2015年的尼泊尔大地震影响樟木口岸关闭，19年恢复货运，但游客服务一直未恢复。其实在这个季节，完全可以到樟木镇去走走，从岔口到樟木镇只有100来公里。但一次过长的旅途走到中段后，脑子也变得有点麻木，看着地图上那一小段318终点路，心里毫无波澜。一心想着到岗嘎镇去看珠峰日落，竟对这个当年憧憬许久的小镇如此冷漠，想起来还是有些遗憾。进入人烟稍微密集一些的路段，219国道两旁开始有了一些古堡。山脚下，草原上，村里，随处可见，有些已经严重风化，有些还保留着原始的形态。【喜马拉雅古堡】
这些古堡是清乾隆年间，清政府在西藏反击廓尔喀（今天的尼泊尔）入侵修筑的防御工事。当年廓尔喀部入侵占领西藏聂拉木、吉隆一线，清政府派大将军福康安进行反击，这些古堡就是当年留下的战场遗迹。我在以前的游记里提过，虽然西藏在元朝时就纳入了中原王朝的版图，但实际上对西藏的实质性治理是从清朝才开始的。清朝尤其是晚清有太多屈辱的历史，但对于西藏的治理，改土归流、平叛、抵御外敌，还是应当被铭记。【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公路南转，一片开阔的谷地，路的尽头还是土黄色的山峦。云涌处，一个山影时隐时现，看起来还很远，大岩壁，沟槽，这个方向，难道是……——珠穆朗玛？！当我意识到尽头的那座山可能是珠峰时，瞬间就被一种巨大的气场笼罩。靠边，停车，下车伫立，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任何思考，被驱使着完成了对它的顶礼。云雾散开一些，露出了极具辨识度的三角形石灰岩，是它了——珠穆朗玛峰，世界之巅！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降临在远方，宛若神明。我对珠峰其实并没有太多憧憬，因为已经看过太多的照片。它没有南迦巴瓦那么美，也不如贡嘎群峰壮观，我承认我想来看看有很大的成分是为了打卡。但亲眼看到它的那一刻，美不美这种评判已经完全没了意义。贡嘎梅里只是封疆大吏，而珠穆朗玛是真正的王，大地上无可争议的王。【众山之王——珠穆朗玛】
我想像着再晚些时候，云雾散尽，天地间最后的光洒向峰顶，一片金山的样子，一定会让我热泪盈眶。待到心情平复，驱车上路，向着喜马拉雅南行。珠峰的右侧，世界第六高峰，8201米的卓奥友峰崭露头角。卓奥友峰看起来更加地平平无奇，完全没有极高山应有的那种凌厉，但那仍然是你无法忽视的一座山头。想象一下，你年少时电视上无数次看过的齐达内、罗纳尔多、贝克汉姆、菲戈，当你从他们面前近距离走过，是怎样一种朝圣的心情。你可能会想，是怎样的年少无知，才会让你曾对眼前的这些神仙评头论足。【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峰】
今天原计划的目的地是岗嘎镇，据说那里的山坡上有一座古堡，傍晚无人无风无狗，是看卓奥友峰日落的绝佳机位。而到岗嘎镇的时候才下午6点，9个小时走走停停跑了500多公里，在喜马拉雅的王座下却毫无疲态。天还很亮，日落至少还有2个小时，思忖赶到珠峰大本营不成问题。你想去看日照珠峰还是日照卓奥友？这本是个没有难度的问题。继续上路往珠峰走，从当晚后来的天气来看，我应该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日照金山。岗嘎镇的山坡上，有座世界海拔最高的关帝庙，是当年清朝击退廓尔喀侵略者后修建的。现在这座已经是后来复建的了，少了点历史的味道。【岗嘎镇珠穆朗玛关帝庙】
从岗嘎镇往珠峰大本营有一条小路往珠峰脚下的巴松村，在喜马拉雅的山谷里穿梭，路况非常好。一路飞驰，却在扎西宗乡被拦了下来要补门票。小车320，乘客160，这两天刚开始收费。景区恢复收费，意味着今天开车上不了大本营了，只能住在山下的巴松村。【一张价值不菲的纸】
从扎西宗乡往巴松村走，珠峰云雾已然散开，露出真容，却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悸动。【巴松村看珠穆朗玛峰】
巴松村座落在喜马拉雅北麓的山谷平原里，距离珠峰直线距离40公里，在村口就能看见珠峰。村里有不少客栈，住宿已经不成问题，找了一家口碑比较好的住下。待在客栈烤火，喝了会儿甜茶，挨到8点半左右开车出来看珠峰的日落。海拔4200米的山谷平原，袒露在喜马拉雅山的狂风里，下车几分钟冻得鼻涕直流。日照金山的胜景并未出现，一朵不太大的云刚巧挡在了落日和峰顶之间。蓝调时分，最后一线金光照耀云端。若有若无的霞光洒向山顶，几个小时前还宛若神明的珠穆朗玛，此时成了娇柔的第三女神。【第三女神的蓝调妆容】
珠峰隐入夜幕，回客栈吃晚餐。自助的简易小火锅，牦牛肉管饱。客栈老板说，慢慢吃，吃完带你们去看星星。然而走出客栈，一颗星也没有，只有冰冷的山风还在不停刮，想来今晚与星空无缘。在简陋的房间里睡到半夜，从暖和的被窝钻出来跑到屋顶，抬头仰望，满天星斗。【珠穆朗玛星空】
行程：珠峰大本营-定结-冲巴雍错-康马，480km【路线图】
一早客栈老板联系了最早班的观光车，在客栈吃过早餐上珠峰大本营。选择最早班车是为了避开人潮，前几天看新闻珠峰纪念碑排队打卡的人太多，颇有当年排队做核酸的既视感。通常说的珠峰大本营是指绒布寺前面的纪念碑，离珠峰直线距离25公里。真正的登山大本营还在绒布寺往前8公里左右，只在每年登山季对登山者开放，普通游客是进不去的。绒布寺是一座古老的宁玛派寺庙，规模不大，海拔5154米，世界最高寺庙。纪念碑处的绒布寺是20世纪初新建的，旧绒布寺还要往里3公里，靠近绒布冰川末端，想必那里会有很多关于莲花生大士的传说。尽管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海拔，爬上绒布寺的阶梯，心脏仍像要跳出胸腔一般。在这样的寺庙要做到心如止水，着实有些难度。【珠峰脚下绒布寺】
大本营此时人很少，很多住在绒布寺营地的人还没有出来。此刻的珠穆朗玛，南面的云层已经在聚集，被珠峰巨大的山体阻挡，珠峰北坡还清晰可见。再过一小会儿，峰顶就会被云雾弥漫。珠峰北壁8000米以上坡度极陡，少有积雪，像堵冰冷的石墙，积雪都抖落给了冰川河谷。我记得小学的课本上曾讲过珠峰北坡攀登难度极大，这块几近垂直的大岩壁就是最好的说明。肉眼所能看见的冰川是绒布冰川的一部分，从7000多米的高度下探到冰河谷，是珠峰最大的冰川。北坡攀登路线从登山大本营到前进营地，就是顺着绒布冰川前进。在纪念碑仰望珠峰，8000多米高的冷风顺着冰川山谷灌进来，手脚瞬间冰凉。还未真正走到珠峰脚下，已经被凛冽的寒气笼罩。【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
大本营看珠峰是最常见的视角，在国内只有北坡和东坡两个大的方向看珠峰。而珠峰东坡山路难行，只有很少的户外玩家有缘一见。北面看珠峰，山形完整，四平八稳，过于一本正经。大本营和峰顶海拔落差有3000多米，但两侧的土山都有6000多米的高度。珠峰夹在当中，远不如在草原上和加乌拉山口的那样傲立群峰。这么说显得有些不公平。贡嘎好看，在于大雪山脉下你能看到它的地方不多。你总是需要爬上一座山头，在五千米高度的旷野里，环视之下再没有比它更高的山。若要对珠峰顶礼膜拜，只需要往旁边的山坡爬个几百米而已——在5000多米的海拔，爬几百米没有路的野山。所以不是珠峰不美，是我少了点自知之明。【仰望珠峰】
山肯定不在乎，人嘛，看起来也不在乎。一块石碑，一串数字，足够了。来了一个私人旅行团，一团的小姑娘轮番上阵拍照，千姿百态。没有留念的旅行是不完整的，在8848的碑前，只有以最世俗的姿态，来衬托神人之间的差别。【珠峰高程纪念碑留念】
留念是形式，我还是更喜欢安静的看山。在拥挤的石碑旁边，找块大石头面山坐下，点支烟，什么也不想，让身上每个细胞都放松，去享受与山对坐的短暂时光。当你认真地去看一座山时，摒弃了构图表达之类的念想，它一定会很美。【坐看珠峰】
待到珠峰之巅隐入云雾，从大本营下撤。大本营能看的东西不多，除了山就只有即将上山的人潮。回到客栈，围炉烤火，再喝几杯甜茶。客栈老板名叫次仁多吉，健壮黝黑，琢磨不透的年纪。次仁藏语意味长寿，多吉是金刚菩萨，名字听起来很大气。次仁曾做过10多年的珠峰登山向导，在西藏登山学校开始职业化培训向导之前，在珠峰山区是登山者非常倚仗的人。但2008年在加乌拉山口遭遇车祸，左腿落下残疾，告别了向导生涯。这几年次仁开始经营客栈，请北京的朋友设计了这家吉山吉舍，打理得井井有条。【吉山吉舍客栈】
次仁早已过了年轻热血的年纪，现今家庭美满，在巴松村算是很不错的生活条件。现在珠峰的商业攀登已经很成熟，抬人上山也是真实发生的事，而前些年的禁令也限制了外国人从北坡登顶。说起当年珠峰攀登的黄金岁月，那些全球奔赴而来的自由登山者，那些在营地里饮酒歌唱的场景，次仁依然健谈，眼里放光。【曾经的珠峰向导次仁多吉】
11点多，辞别次仁，离开巴松村，去加乌拉山口吃自热米饭，这已成为旅途标配。扎西宗乡向东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定结，但我想要去加乌拉山口，所以还是乖乖从大路走。加乌拉山口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平台，全世界有14座8000米雪山，这里可以看见五座，仅此一家。电影《七十七天》里，男女主看珠峰的地方就在这里。【上加乌拉山】
站上加乌拉山顶，山峦叠起，雪峰连绵。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在眼前一字排开——马卡鲁峰、洛子峰、珠穆朗玛峰、卓奥友峰、希夏邦马峰，这里是喜马拉雅，诸神之地。【加乌拉山口远眺喜马拉雅群峰】
【世界清澈高远】
世界前十高峰，喜马拉雅独占其九，加乌拉山口就有四座。藏北能够满足你对荒原的一切幻想，而喜马拉雅可以满足你对雪山的所有幻想。【加乌拉山口全景图】
希夏邦马峰，8027米，8000米雪山最后一座，也是唯一一座全境在中国境内的雪山。希夏邦马主峰的峰型非常“平庸”，远不如它东侧的群峰那么尖削凌厉，在很多角度都会被误认。也正是因为希峰周围7000米级高峰连绵，气候多变，雪崩频发。所以尽管排行8000米雪山之末，希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攀登。2002年北大山鹰社曾在这里折戟，五名队员葬身希峰，也是中国高校登山队惨烈的一次山难。【低调的希峰和张扬的护卫们】
卓奥友峰，8201米，排行第六。曾在聂拉木往定日的路上有过一瞥，在加乌拉山口可以尽览无余。卓奥友更像是一堵雪墙，东西横亘。因为山势平缓，常被认为是8000米级别攀登的入门雪山，西侧路线是比较成熟的路线。雪墙东端最高峰叫做隔重康峰，世界排行十五，是7000米级雪山之首。【卓奥友峰（右）和隔重康峰（左）】
马卡鲁峰，8463米，排行第五。和卓奥友类似，排名很高，但知名度在登山圈之外非常低。马卡鲁峰由于冰裂缝密布，冰崩雪崩频繁，攀登难度极大。马卡鲁峰西侧是海拔7816米的珠穆朗卓，在户外徒步圈，珠穆朗卓三峰是珠峰东线的一个重要观景点。【马卡鲁峰（左）和珠穆朗卓（右）】
洛子峰，8516米，排行第四。从加乌拉山口看过去，几乎被珠峰遮挡。距离珠峰只有3公里，曾经一度被认为是珠峰的卫峰。因为距离珠峰太近，因此连攀珠峰洛子峰成了登山界新的挑战项目。但这个挑战，曾经葬送了最天才的登山者，瑞士机器乌里·斯特克。紧贴珠峰东南侧的洛子峰，在加乌拉山口更像是凑数一般，只有在东边的定结县才有可能欣赏到它独立的身姿。【洛子峰被笼罩在珠峰云雾里】
在加乌拉山口吃便饭时，从公路上来一个藏族的清洁工。精瘦的身材，穿一件亮眼的橘色工作服，戴着不怎么白的帽子和口罩。他几乎不会汉语，连说带比地交谈之后，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我说我来自成都而不是昌都。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原来也是姓次仁，名叫顿珠，藏语事成之意，珠峰脚下的扎西宗乡云加村人。【加乌拉山口清道夫次仁顿珠】
次仁顿珠问我还有没有吃的，我说自热米饭刚吃完，便拿了些饼干和牛肉干给他将就对付一下。然而他把零食全揣进了黑色外套兜里，用拉链拉上，说要带回家给自己的小孩。然后得意地伸出手，说自己有五个小孩，还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我赶紧翻开后备箱，再多装了一些小零食给他。这些对我可有可无的旅行调味品，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临走时次仁顿珠想让我帮他寄一些衣服，说自己的衣服已经破旧，家里的小孩也没有新衣服穿。回到成都之后找朋友凑了一些寄给他。收到衣服次仁顿珠异常开心，给我发了一大堆“土味”感谢表情包，可能这是他觉得我唯一能听懂的语言了。我只好从网上复制了一段扎西德勒的藏文，每当它向我发射表情包，我就以一串弯弯曲曲的符号予以对等还击，之后便会迎来更密集的表情包。这种交流非常玄妙，像是一个带翻译的树洞。他时不时要发一些在加乌拉山的照片视频给我，有时还有他的家人女儿，我也时不时发一些豆瓣的照片给他。有时他打来视频，他说藏语我说汉语，连比划的余地都没有了，不知道到底聊了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去珠峰脚下。如果再去，我想我会去他家里讨碗青稞酒喝，然后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继续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扎西德勒~】
离开加乌拉山口，心里觉得堵，总是想起次仁顿珠那张黝黑的笑脸。内向的次仁，在努力触碰新的世界，珠峰给了他的家庭以生计，但加乌拉山总是横亘在扎西宗乡和外面的世界之间。让人欣慰的是，他的五个儿女已经可以享受政府的免费教育，走出喜马拉雅山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终归会看见更多彩的世界。【曲折珠峰路】
沿着开阔的朋曲河谷一路向东，这是发源于希夏邦马北坡的一条河，沿着喜马拉雅向东南最后汇入恒河。现在是下午3点，今天的落脚点还没有找好。前面不到100公里是定结县，那里有一片被称为十万沙丘的地方，可以看洛子峰东坡。今天的行程到定结肯定太早了，计划到岗巴去住。【朋曲河谷】
G219国道这一段依然人烟稀少，越发荒凉贫瘠，沿途的山已经满覆沙尘。路边尽是龟裂的土地，树和草都不再有，稀疏的灌木是这片土地唯一生机。大橙子早已睡着，飞驰在这片空旷谷地，干涸，枯燥，发动机稳定输出的噪音频率让人感到疲乏。【干裂的土地上生机全无】
大橙子说西藏哪儿都美，就是没有沙漠，我说定结有十万沙丘在等你，绝对出片。沙丘就在朋曲河谷里，在逐渐沙化的路程中很自然地出现，我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车外风沙四起，车内像个烘箱。大橙子毫无走进那片沙丘的意思，这种风景对于已经旅行了十多天此刻昏昏欲睡的人确实提不起兴致，河谷西侧的洛子峰此时也完全被云层遮住。【定结县十万沙丘】
【洛子峰完全被云层笼罩】
一路都是这样了无生机的风景，直到定结县城外才有了人烟。砂石土地上的拖拉机和耕牛，说明这里还不完全是不毛之地，总有一些旺盛的生命能在这样的地方生长。【定结县城】
驶出定结县，当我还在感叹这里生存唯艰时，路旁逐渐出现了一大块湿地。在这里，湿地尤其珍贵。除了野鸭与牛羊，夏天时这片湿地还会长出大片的油菜和青稞。在这里不再去挑剔湖光山色，有水就很满足，正如大海里出现小岛一样让人心底踏实。边陲的大地被滋养，我那些杞人忧天的焦躁，也被这片湿地润泽。【定结湿地滋养大地生灵】
【湿地周围的山如沙画】
定结地处喜马拉雅北麓，南来的印度洋水气全部被喜马拉雅山脉阻隔，干旱少雨是常态。这里距离尼泊尔境内的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直线距离只有60多公里，湿地的水源主要来自于雪山融水。在定结县外终于又能看见一些低矮的雪山，他们被云雾包裹，那么可爱。【又见雪山】
有了水，就有了生机，地处边陲的村子也有了活力。行走在219国道，常常感叹国力强盛，这些边境的小城镇终究没有被遗忘于荒野。虽然我经常说它的不好，但边境地区的红旗，总会唤起心中赤诚，这是干寒高原上的新图腾。【拉康村的古堡和民房】
【黄色大地上的中国红】
下午五点，路过岗巴县城，这原本是计划中的落脚点。然而此时的岗巴县狂风四起，排山倒海的山风从喜马拉雅高处倾泄下来，流进草原，卷起漫天沙尘。岗巴县不知为何选建在一座山坡的南面，直面风沙。219国道方向与风相切，开车在路上像有只手一直在抢你的方向盘。于是决定不住岗巴，天色还早，山风也越来越狂躁。准备再往前走100多公里去康马县，中途拐道去看看多情错和冲巴雍错。到康马可能比较晚了，对付一晚，明天早点去大城市山南休整。【岗巴县风沙肆虐】
岗巴县城往东70多公里的地方，是去亚东县的分叉口。亚东县地处喜马拉雅的一处窄缝里，是中印陆地通商的重要口岸。17年中印边境冲突，印度非法入侵的就是位于西藏亚东县南侧的洞朗地区。自此之后全新铺装的G219国道就直接连通了整个山南和阿里边境，真理终于来到了喜马拉雅脚下。路边山坡上，有一条用石块涂刷出来的中国地图轮廓。方正的字体，粗略的线条，像是小孩刚学会握笔时画下的一张地图。这样的返璞归真让我又一次感到热血上涌，赤子之心，拳拳为国。据学识渊博的乌云老师说，地图上方是著名的塔克逊哨所，是中印边境线上非常重要的一处哨所。又一次遗憾没有和乌老师同行，出行前他说想做我车前的挡风玻璃，果然远在万里之外的他比我更熟悉这片土地。【祖国在我心中！】
在边检站遇到一辆川A的车，从亚东县过来，说通往亚东的路面已经结冰。如同错过聂拉木一样，我再一次错过了亚东县，这又是旅途疲乏在作祟。其实从塔克逊哨所到亚东县只有100公里，并且可以走另外一条路从多情错出来返回219。这么看来我还是需要一个随性洒脱的旅伴，在我的旅途变得势利之后，重新注入灵魂。“走，开那座山上去，没路再说”。“去亚东县，管他妈的那么多去了再说”。不知道是对号入座了某个朋友，还是对号入座了另一个自己。【风雪笼罩草原】
多情错位于去亚东县的另一条路上，湖畔是一片牧场，因为背靠卓木拉日神女峰而有名。卓木拉日对面的山背后就是不丹，距离不过20公里。由于深入喜马拉雅腹地，多情错总是云雾缭绕，卓木拉日也不容易看到。【多情错和云雾中的卓木拉日雪山】
从多情错折返回219国道不久，又继续走另一条茬路去看一个非常冷门的雍错——冲巴雍错。这是西藏最小的雍错，只有10来平方公里，据说有着西藏最绿的水。前文已经说过，但凡能够叫做雍错，一定是不会让人失望的风景。【路旁石头像被块切开的卤牛肉】
去冲巴雍错的路上已经是傍晚7点，天色已经暖了下去，金色夕阳洒落在4000多米的高原大地。云雾翻过雪山垭口往草原流淌，冲巴雍错就在这片雪山之下。【金色高原】
公路到冲巴雍错旁就被拦了起来，所以只能在一个角上看冲巴雍错。冲巴雍错真的很袖珍，在藏区这样的湖泊到处都有。冲巴雍错真的很漂亮，尽管在云雾下已经没有了光照，蓝绿色的湖水还是很美，难怪被冠以雍措之名。此时的山风更加剧烈，小小的冲巴雍错波浪滔天，我都担心坐在湖边的大橙子被刮到湖里去。雍错北侧居然修筑了堤岸，实在费解，该不是怕喜马拉雅的山风把水吹到岸上？【冲巴雍错——小而美的雍错】
天色已暗，无人机也飞不起来，并没有在这个漂亮的雍错逗留太久，就赶往康马县城。康马县城只有三四家酒店，没有热水供应，去河马推荐的冒菜馆吃完饭就回房休息了。今天走走停停竟然跑了差不多500公里路，明天计划住山南，这是整个西藏唯一还没有到过的地区。去山南的路上，还有两个风景绝美的雍错。雍错之后，便是一路桃花繁盛的归途。
行程：康马-普莫雍错-羊卓雍措-山南，390km【路线图】
康马县和219国道上的其他县城一样清冷，街道上基本上是政府机关和公共服务机构。吃过早餐，县城开始飘雪。喜欢驾驶室里清晨冰冷的触感，和汽油燃烧后尾气的味道。上路的感觉真好。【清晨飞雪】
今天的旅途只有两个雍错——普莫雍错和羊卓雍错。西藏千百错，雍错只有六个，连纳木错和佩枯措都没能选上。除了此行已到过的当惹雍错、冲巴雍错，还有原计划去但没去成的玛旁雍错，今天要去的就是其中另外两个。剩下的一个拿日雍错也在山南，位于错那县，不在行程之中。有意思的是，西藏六个雍错，山南地区就占去一半。而普莫雍错和羊卓雍错相距不过几十公里，可以想象是怎样漂亮的两个湖，才会同时被这里的先民冠以雍错之名。【塔日山冰河】
塔日山是219国道日喀则与山南的分界线，翻过垭口就是山南地区。塔日山垭口海拔5500米，是新219国道最高点。也是目前国道第二高垭口，仅次于措勤5566米的桑木拉达坂。半山以上又成了搓板路，规则如枕木。我很庆幸上山的路有了积雪，绵软的雪粒让搓板路走起来多少败火一点。【塔日山搓板路极其工整】
【5500米的塔日山垭口】
从那曲过来几天，没有再遇到积雪的路，直到塔日山垭口。垭口风很大，异常刺骨，不过比傍晚的冲巴雍错还是温柔多了。翻过垭口，一小块普莫雍错湖面显露出来。普莫雍错的水也很蓝，即使结冰也是蓝色，但如果碰上刚下过雪就难说了。中国海拔最高的县是双湖，县城海拔5000米。而中国海拔最高的乡村却不在羌塘，而是在普莫雍错旁边的普玛江塘乡，海拔5373米，甚至超过了珠峰大本营。【塔日山积雪路】
下塔日山路旁就是普莫雍错，219国道沿着雍错北岸向东延伸。“普莫”藏语意味少女，湖面海拔4980米，一块巨大的雍错。雍错西岸没有结冰，湖水是一种浅墨蓝色，和之前所见到的错又是不一样的颜色。当惹雍错蓝得深邃，佩枯错蓝得梦幻，普莫雍错的蓝更含蓄内敛。此时是上午10点多，对岸的雪山已经在酝酿云雾，暂时还没有飘到湖面上。纵使这趟已经看过了那么多错，蓝天下的普莫雍错还是美得让人惊叹。【天上的少女——普莫雍错】
【航拍普莫雍错】
普莫雍错西岸一大片还覆着雪，中间有一层薄冰。风吹皱湖面，毫不费力把冰面撕了一道缝，一大片毛玻璃般的薄冰在湖面飘动起来。趁着我焐热无人机电池，大橙子赶紧上妆，要抢在云前面拍下普莫雍错最美的样子。【普莫雍错旁的少女】
只拍了不到五分钟，阳光就消失在湖面。普莫雍错清朗的样子不再，大橙子的兴致却还是很高。冰面在湖岸碎成了冰片，坐在这些天然反光板中间，相机直出的效果已经堪比棚拍。用普莫雍错打光，似乎也染了些少女的仙气。【普莫雍错天棚】
【冰雪少女】
普莫雍错很可能是旅程最后一个清静的地方，尽管离羊湖很近，却少有人来。这也是最后的5000米荒原，下到羊湖就要迎来人潮鼎沸，更不要说桃花时节的林芝，堵车的盛况估计也不远了。从进入阿里北线到普莫雍错这几天的行程，一路是不一样的荒凉，又是一样的天高地远。而进入藏东南，就会有河谷，有树，有花，有内地城市外溢到高原的文明，但不会再有天地孤影任我行的痛快。给一路同行的伙伴拍两张照片吧。它和我一样，常常隐没在城市，又总是向往自由。【老伙伴一路风尘】
西侧的湖面冰雪未化，蓝色的普莫雍错掩盖在雪下，蓝色的天也被云层阻隔。普莫雍错对面的库拉岗日雪山，在云雾里只隐隐漏出一点山峰。这座山南地区的最高峰，已经是西藏非常热门的徒步路线。湖畔一座玛尼堆，挂着几条哈达，像一个孤独的莫西干人独坐悬崖，凝视着天地之间的风云变化。【天地的蓝色都已褪去】
【玛尼堆像独坐的莫西干人】
普莫雍错东岸有座村子，名叫推瓦村，推瓦村靠近湖岸的悬崖上有座推瓦寺。《第三极》里有段很有趣的镜头，因为冬季推瓦村附近的草原都会干枯，而湖心小岛上却还有一些草。推瓦村的牧民会在普莫雍错结冰之后，在冰面用干羊粪和草木灰铺上一条道，赶着羊群去湖心岛上放牧，夜里再返回村子里。219国道通车后，推瓦村不再那么与世隔绝，铺装的公路一直修到了湖畔寺庙。【普莫雍错旁的推瓦寺】
从推瓦村再往洛扎县方向走20公里到蒙达拉山，在山口可以一览库拉岗日雪山，很多户外摄影师会在蒙达拉山口拍星空和库拉岗日。但今天已经错过了看山的时机，蒙达拉山后那团巨大云层就是从库拉岗日方向飘来的。只好从推瓦寺掉头，离开219国道去羊湖了。【蒙达岗日雪山】
后面从朗县到米林还会走很小一段219，但总的来说这次旅行的219风光大道段已经结束。这是中国唯一一条全长超过10000公里的国道，从北疆喀纳斯到广西东兴，一路沿着新疆、西藏、云南、广西的边境线。此行算是补上了G219的山南段，之前已经走过喀纳斯到伊宁的北疆段，腾冲到察隅的云南段。而几年的行程凑起来，也还没走完这条边境公路的一半里程。【219国道旁的羊羔】
从普莫雍错下山，更形象的说是下台阶，去500米以下的羊卓雍措。5000米高的普莫雍错就悬在头顶上方，仰望而不可得，天空之湖真的很贴切。写下这篇游记时，回想起山南这一段，其实规划得并不太好。如果认真地研究一下路线，我应该会沿着G219从洛扎措美一线去山南，而不是走羊湖。从卫星地图上来看，洛扎措美一线应该是土路。开始时从库拉岗日和恰拉岗脱之间穿过去，之后就没有什么景色了，但那样可以在陌生的荒野里再多待一天。这多半只是旅行结束后的一厢情愿。在真实的旅途中，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奔赴荒野，而无视一旁的羊卓雍措。【小布达拉宫——扎热桑旦曲林寺】
我7年前来过一次羊湖，只在岗巴拉山顶待了一会儿。那是第一次自驾远游，在奔波了六天后看到深山里的羊湖，惊为天物。如今再去，未必就是为了看湖，多少想体验一下当初的心境，虽然注定是找不回来的。【又见羊湖畔的天梯】
【羊湖方向乌云密布】
过了浪卡子县，如同回到人间。这是从羊湖到江孜的主干道，路上尽是往来的车，再也无法肆意地走走停停。羊卓雍措恐怕是西藏最有名的一个湖。我记得20年前刚有自己的电脑时，没事就喜欢换换壁纸。有一天在壁纸网站刷到了羊湖，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如此神秘，美得不真实。若是那时就有大模型，我一定会认为那是机器人的杰作。此行并没有赶上好天气，雪雾弥漫。即使在这种天气，羊湖还是很好看，古人能叫她雍错，自然是有道理的。【雪雾羊湖】
羊湖的形状跟西藏的其他湖也完全不同，像个山间蓄水形成的水库，从卫星图上一眼就能找到。水气凝成的云雾就涌荡在山谷里，灌满了整个羊湖。上了岗巴拉山顶，雾大得连路都看不见了，更不要说几百米外的羊湖。看到山下一车车上来的旅游大巴，仿佛看到了很多即将凝固的笑容。羊湖值得等待，旅行社显然提供不了这样的自由。【航拍羊卓雍措】
跟着车队排队下山，还不是节假日，岗巴拉山竟然已经堵成了这样。山下有条小路可以从沿着羊湖北边去东岸的鲁日拉观景台，那里会看到千岛湖的胜景。但路况不明，不知能不能走通。稳妥起见还是沿着349国道绕过去。【岗巴拉山看雅江河谷】
从山下的达嘎镇到贡嘎县，G349沿着雅鲁藏布江的宽阔河谷往东。这里已经像是内地的县道，沿途都是低矮的平房，路上开始有了本地轿车和火三轮。一路是密集的摄像头，限速30，毫无疑问都已经被砸了，正道在人心。【雅鲁藏布江河谷】
过了拉萨贡嘎机场转到去鲁日拉，是一条一车多宽的乡道。往里走了十几公里，遇到出来的车问鲁日拉的情况，说依然是大雾弥漫。既然无缘，就掉头直奔山南市了。自打浪卡子县过来，对路上的风景就没了执念。从荒原回归城市，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听惯了风的声音，还没适应这样的嘈杂。放空的脑子，需要点启动时间。【去鲁日拉的乡道】
G349实在有些无聊，从扎囊县北跨雅江，上泽贡高速去山南。山南海拔只有3500多米，处在冈底斯山和喜马拉雅之间宽阔的河谷地带。周围群山环峙，黄褐色的山沟壑纵横，如果不是宽阔的雅江，会误以为是到了拉萨。雅江枯水期河床裸露，河沙会被山谷风吹起来，常常是沙尘天。所以整个雅江河谷和山麓都栽满旱柳，防风固沙。【雅鲁藏布河滩种满了旱柳】
傍晚7点多进入藏南大城山南。绿化道、电子眼、写字楼，典型的城市模样。到了山南，名义上就走完了西藏所有的行政地区。其中阿里只是刚到了边缘，那里值得多年以后专程去一次。山南属于半干旱的山谷季风区，气候和拉萨类似，不如林芝温润，但比西侧的日喀则气候要舒服很多。【藏南大城市山南】
在山南的晚上，阿西打来视频约着云喝酒。从昌都修车那晚跟他喝了些闷酒过来，这几天晚餐也确实吃得草率。从山南开始海拔就下来了，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阿西是个躺尸派旅行者，躺在沙滩晒太阳是他的旅行信条。但我总会脑补出他被我忽悠到远方，对酌荒原的场景。嗨，中年男人那点可怜的浪漫，全都留给了荒原和同类。【山南云对酌】
刻意选择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出发，此时却还念念不忘那些走过的净土，似有要把林芝做添头的趋势。这样不太好，干了这杯酒，往前看，旅程才到了三分之二而已。
行程：山南-桑耶寺-朗县，256km在酒精和低海拔的双重法力下，早上稍微睡过了头，睁眼已经九点，山南城阳光灿烂。今天计划是到400公里外的派镇，因为桑耶寺和雅江峡谷耽搁，最后在朗县落脚。【路线图】
桑耶寺是藏转佛教第一座完整的寺院，其意义相当于中原的白马寺，就在山南城西20公里的桑耶镇上。去桑耶镇是铺装山路，需要从泽桑公路翻过一座哈布山。在山上俯瞰雅鲁藏布河谷，宽阔的雅江河道已经露出了很多浅滩。雅江在这里还没有汇合帕隆藏布和尼洋河，枯水季节水流量还很小。【泽贡高速穿梭在雅鲁藏布河谷】
大部分河流的河沙都是粗粝一些的沙砾，也就是经常用来盖房修路的那种。而山南气候因为干旱，昼夜温差大，山地岩石风化严重，在雅江河水的冲刷下变成了类似沙漠沙一样的细沙。河道的细沙在枯水季露出水面，年复一年被山风搬运到雅江两岸，在很多地方形成了沙丘。山南因为谷地开阔平整，水资源丰富，一直都是西藏的重要农业产区。从市区到桑耶这一段，一路都是治沙的灌木网格和旱柳林。地处高原，即便在母亲河畔，生计仍是不易。【雅江畔的扎囊沙漠】
【雅江两岸山脚覆盖沙尘】
当地藏族人去桑耶寺是免费的，而游客需要买40元的门票。桑耶，藏语意为无边，寺庙始建于公元8世纪赤松德赞时期。其实始建于7世纪的大昭寺比桑耶寺历史更加久远，但其最初只是为了供奉尺尊公主从印度带到西藏的释迦牟尼等身像，而没有出家人与佛教教法，所以桑耶寺是西藏第一座真正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院。【西藏第一寺桑耶寺】
山南是西藏原始部落中最早壮大起来的地区，也是吐蕃王朝建立前的西藏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直到松赞干布建立统一政权之后，才兴建了后来的都城拉萨。关于藏传佛教第一座正规寺院为何会选址山南而不是新的都城拉萨，说法不一。比较可信的是和前文提到的佛苯之争有关。作为新政权的第三代藏王，赤松德赞的统治基础并不那么牢固。为了避免很多信奉苯教的传统贵族产生正面冲突，因此没有在拉萨兴建这座寺庙，而是选择了藏王世系的发源地山南作为缓和。【桑耶寺】
桑耶寺不大，整体上按照佛教坛城的形式布局，保持着佛教原始的世界观。中间的邬孜大殿对应须弥山，为世界中心。四方的大佛殿代表东南西北四大洲，四角上对仗地分布着四座佛塔。至于日、月佛殿在哪里，实在不太容易分辨出来。最外层一圈白墙，墙外是转经道。佛教的宇宙观认为小世界是大世界的基本组成单位，其结构具有统一性。一千个最小世界构成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构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构成大千世界。因此佛教说芥子纳须弥，还有人们熟知的一叶一菩提，都是这种宇宙观的体现。作为唯物论者，想想宇宙结构和原子结构的相似程度，再想想佛教所说芥子须弥，都感觉后背发冷。作为天地一蜉蝣，怎么就能妄断两千多年前的大智慧者，不是真的窥探了世界的秘密？【古老的桑耶寺】
乌孜大殿是寺院的中心主殿，和大昭寺一样，有一小块区域专供信徒朝拜。殿内环绕一圈的回廊，墙壁上画满了佛教和藏史的壁画，经过岁月沉淀，斑驳而灿烂。【宏伟的乌孜大殿】
【乌孜大殿里的壁画斑驳而灿烂】
和很多寺庙的大殿不同，乌孜大殿并不是一座封闭的建筑。大殿中央供奉着大日如来，两侧是其他菩萨和佛像。大殿和外层的转经回廊之间没有封顶，阳光可以照进甬道。回廊里的壁画不用终日待在油灯的暖黄光线里，也能晒晒太阳。【邬孜大殿转经回廊】
桑耶寺的建筑色彩丰富，这在其他寺庙并不多见。诸洲的佛殿群分为四种颜色，东洲为白色，南洲为蓝色，西洲为红色，北洲为黄色，四角佛塔也是黑、白、红、黄四色。这些看上去来自于自然染料的色彩，附着在古老的桑耶寺上。藏人重礼佛，许多寺庙被打扮得金光灿烂，相比之下桑耶寺更加显得古朴淳厚。【桑耶寺色彩斑斓】
离开桑耶寺已经中午一点，到派镇不太现实了，调整计划准备住米林。沿着雅江河道南岸往东，一路与拉林铁路相伴。拉林铁路是川藏铁路的最西段，从拉萨到林芝，21年通车运营，每天只有2趟客运列车。虽然叫拉林铁路，但实际上并没有走传统川藏线的通道，而是从山南贡嘎、桑日、朗县、米林一线贯通，大部分路段位于山南地区。【泽贡高速和远方的雪山】
【与拉林铁路同行】
2点经过桑日县，沿途没有看到营业的饭馆，直接拐进了雅鲁藏布江峡谷，去前面寻找可以下饭的风景。我知道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因为杨柳松的那本穿越纪实。这是世界上最长最深的峡谷，探明之处还很少。杨柳松走的雅鲁藏布是在派镇墨脱一线。而这段峡谷雅鲁藏布叫做达古峡谷，像横断山脉中的峡谷一样，壁立千仞，落石频发。我喜欢这样的风景，但那些悬在头顶上的巨石，让我完全不敢有泡饭的念头。【雅鲁藏布峡谷骤然收紧】
这是雅江上的第一座峡谷，江水深切，险峻陡峭。两侧的山上多是大石，少有植被，和林芝段雅江的葱茏茂盛完全是两种风景，但这里的山石缝里竟然有很多野生的古桃树。【散落在达古峡谷的古桃树】
野生古老的桃树想必是不会结桃子的，这座看起物产并不富饶的峡谷竟然有很多野生的藏猕猴，很是诧异。在甘白路的金沙江河谷中也碰到过猴群，而达古峡谷的猴子明显要社牛一些。车还没停稳，就一窝蜂爬到挡风玻璃上。猴群的压迫感，雅江主人的身份尽显无疑。【达古峡谷的野生猴群】
后来经过别人介绍才知道，这条路虽然偏僻，但平时还是有一些游客，本地过路的人有时候也会投喂。不善讨食的猴子可能早就被自然选择淘汰，这些躁动却并不粗鲁的猴子，找到了它们的生存密码。【达古峡谷的野生猴群】
达古峡谷属于雅江中段，几十公里的峡谷里就有四座水电站，从西到东分别是大古、街需、藏木和加查。雅江在山南一直往东流，直到南迦巴瓦峰下来了一个大拐弯，向南流出国境。河道高度落差最大的是在大拐弯之后的一段，水电开发难度极高，目前还处于勘测阶段。【耿赤雪山和大古水电站】
在街需水电站赶上隧道爆破封路，现在还不到三点，预计要五点才放行。既然堵上了，正好解决午饭。头顶上的石头山，猴群活跃，很怕它们掰几块石头下来。掉头回达古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有一排华电修的楼房，吃饭很方便。【堵在悬崖公路上】
【堵车是猴群的盛宴】
达古村这里原本只有26户人家，但因为达古和街需两个水电站建设者的入驻，显得热闹很多。选了一家鸡公煲店，一边吃一边和老板闲聊。老板30多岁，湖北宜昌人，曾经在深圳做了10多年餐饮。19年回老家做大型餐饮店，一开业就赶上疫情，亏得血本无归。去年下半年跟朋友来西藏开餐饮，又赶上3个月疫情，今年才算是正儿八经开始经营。经历了这些事之后，看起来反而轻松豁达。也许把自己扔在在这样安静的雅江河谷里，真的能让人去想明白一些事吧。【在达古村吃碗鸡公煲】
闲聊得知，这里所谓的精准扶贫创业项目，其实就是以基建带动当地的经济起步。电站开发占地不少，给了当地村民数量可观的补偿款。而村里拿到款之后，集资成立工程公司，购买机械设备来租赁给开发方，也算是一步跨进了市场经济。而电站开发阶段盖的楼，底商的房租也会全部给到村里。竣工后施工单位撤离后，整个物业也会转交给村里，未来做酒店民宿，发展旅游经济。一个电站建设的投资效益，对一个20多户的小村来说绝对是溢出式的扶贫，这是达古村的幸运。但西藏这样的村子还有很多，在不知名的河谷里，在广袤的荒原上。【达古村新建的藏式别墅】
下午五点多准时通车，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去年夏天在巧家白鹤滩水电站，对中国大基建的能力叹为观止。现在到了雅江峡谷，山势更险峻，条件也艰苦得多。短短几十公里的四座大型电站，让我再次叹服。【雅江藏木水电站】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形容，只有最朴素的几个字了——祖国万岁！【祖国万岁！】
山南的路很窄，一直在落差极大的雅江河谷里穿行。水电站、拉林铁路、跨江大桥，一路上的超级基建工程就没有间断过。我承认自己更喜欢原始的风景，但当这些人造工程如神迹一般出现在山岩之间，还是止不住地肃然起敬。【拉林铁路穿山越岭】
穿出最窄的峡谷路段，已经是晚上七点。路边开始有了成片的桃花林，峡谷中的野桃花只是前菜，在这里已经开始走进村庄和田地，山南林芝的桃花之路从朗县开始将要进入正题。所以今晚只能住朗县了，如果摸黑走这条路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雅江河谷桃花繁盛】
行程：朗县-米林-佛掌沙丘-鲁朗，345km【路线图】
朗县是个小而美的县城，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美好。桃柳交横，夜里还能听到雅江水的声音。昨晚如住的是城郊湖南一家人开的小别院，早餐又一次吃到了煎蛋，身心俱舒。8点多上路启程，奔赴一路桃花。【天朗气清】
林芝桃花声名鹊起，主要还是有雪山和河谷映衬。最经典的桃花源是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口的索松村一带，可以一览玉带雅江和南迦巴瓦的桃花村。但这几年的桃花节声势浩荡，索松村这样得天独厚的地方已经不能随便进了。必须要有村里酒店住宿证明，还得换乘观光车，而动辄两三千的房费打消了去索松村的念头。而要看中国最美雪山的南迦巴瓦，需要极致的缘分和极致的期望管理。索松村能看见南迦巴瓦的窗口，也许一天之中也不过10分钟。桃花源已然成了桃花园。世外？那是不存在的。【路边桃花】
从朗县出来五十公里，就进入了林芝米林县地界。大部分游人到林芝看桃花，都是从318过来，或者直飞林芝。这趟走下来，我个人感觉最好看的路边桃花是在朗县到米林的这一段。人少，花多，还不收钱。【桃花盛放的219国道】
【雅江卧龙奇石】
桃花到处有，龙泉山每年桃花节也被川A堵得水泄不通，但那只不过是扮演了特定季节的特定角色。对于好耍的成都人来说，无论什么花开，都要约上三五好友去喝杯茶搓几圈麻将。成都人民才不要什么世外桃源，机麻都不通电的地方可没劲，什么花也不如杠上花好看。山南林芝的桃花和内地比起来，颜色没有那么“红的像火”，花色近于杏花，更加淡雅。但凭你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要在这样黯淡的深山穷谷里画上几树粉色桃花，那是孩童才能看见的世界。【山村里桃林缤纷】
西藏的桃花。即便没有南迦巴瓦和雅江，也是好看的。第一，很难想象在山南这样海拔高环境恶劣的地方，竟然能有满山谷的桃林。这种原本以为要精心栽培的果树，在干寒的青藏高原早已存在了几百年。第二，一千多年前桃花源记里的乌托邦，竟然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模板，而西藏又完全符合这种偏远幽静的桃源气质。【林芝桃花】
西藏的桃树属于古老的树种，没有经过选育和嫁接，几百年前和现在一个样，算得上是现代桃树的祖先。不用取悦吃桃的人，古老的桃树就不必把自己卷得艳俗而臃肿。与世无争的西藏桃花，不求结果，自在天成。它活成了人羡慕的样子。【林芝桃花】
219国道褪去风尘，徜徉在温润的雅江河谷。桃树和旱柳散布在路旁，在河岸上，在村庄里。桃不太红，只略施薄粉。柳也不太绿，只浅染葱黄。一江春水，桃柳清风，这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旅途。【一路桃柳春风】
与雅江同行，在加查山谷里奔涌的雅江，到了米林县已经安静下来，免去了钢筋水泥的枷锁。林芝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和横断山脉交界地带，南上的暖湿气流在这里凝结，白天的山谷里总是云雾聚集。【平静的雅江水】
一路往东，越靠近山脉的汇聚地带，天上云层也越来越多。而开春后充足的水气，让山谷里开始有了绿色松林，河岸上有了青稞地。桃花源记中写到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当年对着课本的遐想，在这里变成了能够触摸的真实世界。【雅江河谷桃花源】
【航拍桃花山谷】
G219国道一直沿着雅鲁藏布江往东，直到派镇之后，转头南下通往墨脱。这段公路还是和拉林铁路在同行，只不过铁路一直穿梭在雅江对岸的山里，几乎全程隧道，很难得再看见。【拉林铁路穿越重山】
过了米林县，依然是一路桃林。有些古树扎根在路边山石缝里，竟也繁花似锦。曾经在察隅到然乌的路上，看到那些附着在滑坡体上的灌木丛，感叹生命的力量。米林县的桃花也是如此，有了水和阳光，只要有一点点可以扎根的地方，生命就会自己寻找出路。一直生长，偶尔盛放。【一路繁花相送】
流经林芝市的尼洋河，在羌纳乡汇入雅鲁藏布江，这是雅江水流量第二大的支流。雅江裹挟着尼洋河的水，向藏东南的雪山奔赴而去。前面不再是宽阔谷地，而是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两座巨峰镇守的万丈深谷。【尼洋河汇入雅江】
沿着雅江两岸有两条路，南侧的通往派镇，北侧的通往索松村。两条路的尽头都是雅鲁藏布大峡谷。大峡谷的右侧大门是7782米的南迦巴瓦，左侧大门是7294米的加拉白垒。而山下的雅江海拔高度只有2000多米。为何派墨公路一定要翻越雪崩频发的多雄拉山口呢？雅江向南的大拐弯将南迦巴瓦群峰环抱，相对低一些的多雄拉山口已经是连通大拐弯两端峡谷的“捷径”了。【远处的多雄拉山像堵高墙】
【看南迦巴瓦的机位】
原本是要去河对岸的佛掌沙丘，却错走了南岸的路。这条路再往前就是派镇，雅鲁藏布大峡谷徒步的起点。右侧的山后就是南迦巴瓦，喜马拉雅东段最高峰，中国最美山峰。【与佛掌沙丘隔江相望】
从满山松林后面看到了雪山一角，像是南迦巴瓦群峰北侧的一部分，但也只能刚刚看到一点边缘而已。7700多米的南迦巴瓦如若得见，得有多震撼！【疑似南迦巴瓦峰群一角】
多雄拉山和南迦巴瓦的北侧谷地区域，包括林芝市和更往北的波密，气候和湿度比朗县更加舒服。这里的桃花开的更成规模，沿途几百米就会有零星桃树，村庄里更是桃林成群。【雪山下的桃花】
调头在鲁霞村吃了顿简单的午餐，准备过河去沙丘。今天的午餐点不那么适合吃自热米饭，路上的车辆浓度和空气里的二氧化硅浓度双双超标。这趟长途旅行的饮食规律完全失控，经常在下午两三点进食。【柳荫长廊】
再往前走就能是看南迦巴瓦和雅江桃花的地方，毫无疑问路肯定是被拦了。这会儿的天气，找到南迦巴瓦的可能性约等于零。佛掌沙丘就在右侧岸边，换一个视角看，就有了雪山森林的背景，面积并不大的沙丘在长焦下也极具欺骗性。【佛掌沙丘】
雅江中游沿岸的小沙丘不少，但像佛掌沙丘这样成规模的仅此一处。佛掌沙丘所在的这段河道浅滩足够长，面向喜马拉雅末端风口，背靠垂直山体，在这个山坳里经过漫长的时间才堆积而成。沙丘能形成的地方，风肯定小不了。大橙子想要的氛围照，终于在佛掌沙丘了愿。完全无法沟通的一次拍摄，一张嘴便是一口沙。【佛掌沙丘风沙肆虐】
雅鲁藏布江造就了藏南的沙丘，是因为它发源于已经严重沙化的阿里，将几千里外的阿里尘土搬运到这里。“雅鲁”藏语为天，藏布指“河”，这条发源于阿里的长河，孕育出阿里、日喀则、山南、林芝地区的西藏文明。即使到了林芝，仍然还有阿里尘与雪的印记。【雅鲁藏布江】
从沙丘返程，沿着尼洋河往林芝方向走，今晚计划去波密住。这个季节的尼洋河谷并不好看，河床干涸，风沙四起。黯淡之下，也难有神女眼泪的遐想。尼洋河西岸，与孜珠山并列雍仲苯教四大神山之一的苯日神山，此时也像要隐入云雾。【雪山下的村庄】
【苯日神山隐入云端】
南迦巴瓦是我最期待看见的山，也许是在我已看过珠峰之后才这么说，至少在归途中这座山总是勾起念想。能开车去看南迦巴瓦的地方不多，最方便是在318国道色季拉山口和雅鲁藏布江边的索松村。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叫做拜峰台，距离更近，可以一览整座南迦巴瓦峰，在鲁朗东边的达绷山口，小路积雪并不好走。心里思量着，去拜峰台估计得挂链条慢些走，这是条危险的路。这种想法，在色季拉山腰就被铺天盖地的雪浇灭了。【风雪色季拉山】
错过南迦巴瓦是意料中的事。这座喜马拉雅和横断山脉交汇的雪山，汇聚了整个西藏最充沛的水气，四季难见。318国道和想象中一样的车水马龙，这是很多心里通往远方的那条路。赶上色季拉山修路，一堵就是2个小时，下山时已经6点多。今晚去不了波密了，就在鲁朗落脚吧，有些想念石锅鸡的味道了。【色季拉山路雪松夹道】
曾经在鲁朗小镇的一片麦田拍过照，满山青松，牛马归田，那是西藏留给我的田园记忆。傍晚雪幕中的鲁朗小镇，没有光影，像褪了色的胶片。【雪雾中的鲁朗小镇】
大橙子喜欢的一个歌手，有首歌里一句词是“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我听她放时，总觉得矫揉造作，此时看来却十分应景。风歇了，雪花飘落，寂静无声。【雪落下的声音】
入住藏家小院，老板是湖南的小两口。院子不大，但设计得很用心。雪夜的小院，被暖黄灯光照亮，格外温馨。【鲁朗镇仝道仁客栈】
从色季拉山下来的人还在接连入住，老板两口一边接待一边还要炖鸡，忙前忙后没了歇脚的时间。终于又吃上了鲁朗的石锅鸡，各种山菌药膳，用墨脱石锅熬煮，满屋飘香。【鲁朗石锅鸡】
邻座几桌是来自云南山东湖南的游客，无一例外全是退休的阿姨大叔。我俩算是这间屋子里的另类，倒也能攀谈几句，旅友的心意总能有些相通的地方。在烧着炭火的木屋里，喝着酒，听这些萍水相逢的老人天南地北地聊。有时说起当年上山下乡的往事，有时说起退休后的清闲日子。大橙子说，我们退休之后要是能像他们这样自由，就很满足了。我想，自由是种态度，可千万别去寻求。
行程：鲁朗-倾多-波密-八宿，410km【路线图】
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鲁朗山谷云雾轻薄，藏不住的大片蓝天。客栈老板早已准备好了早餐，鸡蛋咸菜窝头馒头稀饭，相当丰盛。我迫不及待地问，此时去达绷山口看南迦巴瓦胜算如何？老板回答得很干脆，想都别想。【清晨雪后的客栈和老板娘】
我仍然心存幻想，起飞侦查。然而一升空就知道没戏了，南迦巴瓦方向已经汇聚了浓厚的云层，只在鲁朗的上方稍微露出了一块蓝天。这样厚的雪，即使去达绷山口也十分凶险。无人机回传的图像信息也在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看看眼前的鲁朗。【鲁朗林海雪原】
【航拍雪后的鲁朗小镇】
鲁朗是林芝东大门，被誉为东方的瑞士，意味着这里有童话般的风景。这其实是用一种符号化的山野田园来描述鲁朗的美，倒不用纠结它是到底是东方瑞士还是林芝鲁朗，哪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看到清晨雪后的鲁朗林海和牧场时，最本能的反应就是真的好像瑞士，因为它美如仙境。如果有一天我站在瑞士的小镇，我也许也会想，这好像我见过的鲁朗。【东方的瑞士鲁朗小镇】
这里总会有些东西是正版瑞士没有的，像那些藏式民居，像那些经幡与红旗。昨晚在无光的雪幕里，整个小镇都褪了色。像是一种旧电影质感的滤镜，让人沉浸其中。此时有了些微光，松林虽然还覆着雪，整片林海已经有了深绿色氛围。而铺满了雪的谷地，映出了雪原上的色彩，温柔而鲜明。【晨光下的鲁朗变得鲜明】
我们住的并不是鲁朗镇中心，而是小镇北面两公里的扎西岗民俗村。早上比镇里更清静，东面的牧场也没有人。雪，松，小木屋，让人想起小时候的童话绘本。春雪覆盖的鲁朗山谷，并不给人肃杀的感觉。风吹起来，松枝上的雪粉就会抖落。太阳出来，大地就会很快显露。气候温润，春雪飞花，还要有蓝天，想来中国这样的地方也只有藏东南了。【扎西岗村背后的牧场】
大橙子总是怂恿我什么时候来一趟轻松的旅行，到风景很美的地方住上几天，什么也别干，就那么待着。如果有那样的旅行，鲁朗肯定是一个候选项，还是少有的不在水边的地方。【鲁朗小镇】
在鲁朗的雪地里逗留到10点，回到318，往波密然乌方向。鲁朗到然乌有着整个川藏线最极致的风景。三百公里之内，雪山，冰川，峡谷，松林，村庄，桃花，318就在其中穿梭蜿蜒。中国的景观大道在318，而318的精华在林芝波密。【上路，去走一条景观大道】
这里是藏东南，中国海洋型冰川最密集的地区。充沛的降雨滋养了松林，松林之上的雪山，也在流动冰川长年的侵蚀下变得尖削凌厉。你很难在中国的其他地方再找到这样的垂直景观带。青山白雪，松绿桃红，再有山谷里涌起的云雾，如入仙境。【仙境一样的藏东南】
喜马拉雅和横断山交汇的藏东南区域，是青藏高原最大的水汽通道，也是板块挤压褶皱最密的区域。雪山河谷落差极大，山壁也非常陡峭。曾经的川藏线通麦天险就是位于这段山谷，公路紧贴崖壁，下面是湍急的帕隆藏布江。随着318的不断改建，以前很多悬崖公路已经改成了隧道群，露天路段也加固了边坡，彻底解决了滑坡隐患。天险早已不在，以前的泥石流塌方区现在也成了游客打卡点。没有了天险的川藏线，温和而包容，不再像当年那样剑拔弩张。【曾经的川藏线通麦天险】
林芝的桃花，除了雅江河谷之外，波密所在的帕隆藏布山谷也是很美的一段。这里因为山谷收窄，桃花没有米林段多。但连排雪山的背景，让波密桃花呈现出与雅江桃花不同的清丽气质。波密也有桃花盛放的地方，在桃花沟里的倾多镇，从318国道向北拐，还有1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答应大橙子待会儿去倾多给她拍点照片，毕竟昨天一路上春风桃柳，最后却只拍了狼狈沙丘。【波密山谷的桃花村】
从飞机上看，这里有西藏最壮观的雪山群。而在谷底重山环绕，所能看见的雪峰不过十之一二。喜马拉雅雪山胜在气势雄壮，众神列队，客观的海拔高度不因人的喜恶而改变，江湖地位无可争议。川西的雪山胜在卓然不群，在低矮的山峦之间拔地而起，无论从什么方位看都是一方神山。而藏东南的雪山群，胜在山形峻秀，脊线锋利，雪袍皑皑。山下青松如聚，山间轻纱朦胧，山顶直刺苍穹。【藏东南的雪山】
雪山下的帕隆藏布江是雅鲁藏布江最大的支流，发源于岗日嘎布山脉阿扎贡拉冰川，全程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春季的帕江是冰川融水，比发源于阿里荒原的雅江更绿。而一旦到了雨季，帕隆藏布便会江水滔天，泥沙俱下。【帕龙藏布江是雅江第一大支流】
到波密县城前，往北拐进去倾多镇的小路，钻进波密桃花沟。这里是西藏最大的桃花沟，名气远不如索松村，人也少很多。【波密桃花沟繁花似海】
没有女人会不想和花合照，何况是林芝的桃花。如果有，那一定是嫌拍得不好看。桃花是好看的，老婆肯定也是好看的，所以如果照片不好看，一定是态度有问题。【开始干活】
20公里的桃花沟两岸散布着几座村子。东岸的古通村，房前屋后都是古桃树林，花团之中掩映着藏族木屋。古通村很原始，甚至有些破旧。如果不是这片桃林，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几个人走进来。【桃花环绕古通村】
桃花沟尽头的倾多镇，有座古寺名叫倾多寺，供奉强巴林佛，已经有600多年的历史。和古通村一样，倾多寺也因为满院桃花而逐渐被人关注。黄色院墙的辩经院里花枝交错，地上铺满鹅卵石。光影流转，桃花飘落。在古老的院墙里，时间也不那么匆忙。【古寺桃花】
这几天欠大橙子的照片，在倾多寺加倍兑现。快门数与态度成正相关，这种无本无害甚至偶尔还能赚个镜头的买卖，实在划得来。玩胶片的朋友当我没说。【大橙子在倾多寺】
从倾多镇回到318，过了波密往东走，仍然是雪山松林的景观大道。我第一次到波密时，从中坝过来就是阴雨天，雪山森林什么都看不见。赶上了波密外30公里修路，全是临时挖出的便道，一脚水一脚泥，到波密已经很疲惫。我对走过的绝大部分路印象极深，波密城外哪里有林荫直道，哪里有沿江峭壁，记得大差不差。林荫尽头是雪山的波密，才是第一次看到。【波密景观大道】
中国被称做东方瑞士的地方不止鲁朗波密，像甘南的扎尕那，甚至北疆的禾木，而波密无疑是相似度最高的。就连雪山也很像阿尔卑斯山，你总能在波密找到极似勃朗峰、艾格峰、马特洪峰的雪山。但阿尔卑斯的这些雪峰相隔数百公里，坐落在不同的国家，而波密的这些雪山不过是县城四周的几座无名山峰。【波密的雪山田园风景】
【雪山像极了马特洪峰】
波密城外的摄像头早已臭名昭著，连续的限速30原本就无章可循，2000元的顶额处罚更是脸都不要了，这可一点不像瑞士。尽管很早前就知道这里的摄像头是动真格的，但却误触了英里和公里的切换按键，连续“超速”，好在无后事。我个人觉得，波密可能是中国风景最美的县，甚至没有之一。这里是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的故乡，有着中国最美的雪山冰川群。种满了青稞的田园，满山谷的粉色桃林，江水清绿，松林如黛。【帕隆藏布江水绿得发蓝】
极致的风光通常在更广阔的土地上，因为它需要一种纯粹。而更丰富的景观层次往往在大地的褶皱处。前文说过川西是西藏的缩影，这样的缩影同样出现在藏东南，它们组成了横断山里最美的风景。【波密的绝世风光】
318国道旁的米堆冰川，曾经被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中国最美冰川。6年前经过米堆冰川时还是一条狭窄的便道，如今游客中心已经修到了国道旁边。从路边能够看到米堆冰川的一部分，要走到冰川底部还要换乘大巴车，曾经的野生风景已经成了然乌米堆旅游景区。2年前的秋天从丙察察过来，去看过然乌南侧的来古冰川，大失所望。这是藏东南地区与米堆冰川同样有名的一座冰川，因为去的季节不对，冰川显得很脏。这个季节的米堆冰川断然不至于很脏，但我已经没有走进去的想法。总会联想起在那曲坡戈冰川的场景，漫天飘雪，空寂无人，只有车和狗的白色世界。冰川美不美，有时真不是别人能说清楚的。【中国最美冰川米堆冰川】
然乌湖可能是归途中所剩不多的期盼。这块帕隆藏布江被阻塞形成的堰塞湖，因为过往两次经过的天气不好，湖水浑浊，就成了心头的白月光。天蓝水绿，松青雪白，然乌湖终于美成了想象中的样子。帕隆藏布大峡谷的景观长廊，到此完美收官。印象中湖边一片木屋客栈，已经成了豪华的湖畔酒店。然乌湖这个曾经纤尘不染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被流量推到了舞台中央，但刚经历了高原沧海，我又很难再用当年的心境去欣赏她。【又见然乌湖】
【航拍然乌湖】
然乌湖的美，与我这样的看客何干？与千里之外的雍错何干？与流量何干？这么说来好像内心戏过多，但旅行确实不只是风景故事的排列组合。它是一段心路，当你把自己扔进一段二十天的特定时空里，大概也不只是一个观光客吧。阿里真是一剂猛药，专治囿于城市又不安分的躁动。只是后劲太大，大到连青山白雪的然乌湖也成了一颗糖丸。【大橙子在然乌湖】
过了然乌湖，往今天的落脚点八宿县走，一路上再没有想要驻足的地方。安久拉山，吉达乡，这些熟悉的名字掠过侧窗，毫无波澜。我第一次自驾远行后写了第一篇游记，标题叫《行走在天地间——318国道圆梦之旅》。那未必是最精彩的，但回忆起来总是很美好。朦胧，纯真，还有些忐忑，像极了一些故事的开始。如今剩下一千公里归途，走上同一条路，会不会像骑着共享单车走在下班回家路上一样？【无题】
D18：八宿-巴塘，460kmD19：巴塘-成都，700km【路线图】
离成都还有1160公里。这样的里程足够安排一趟还不错的短途旅行，而在一个周长7000公里的圈快画完时，却显得刻意而乏味，像一首冗长诗的最后一个韵脚。八宿出来不远就进了怒江峡谷，这已经是这条长河第四次出现在我的游记里了。怒江，冰冷如铁，咽喉要道，这些印象在脑子里飞快闪现。【怒江大峡谷冰冷如铁】
业拉山下，同尼村的青稞和桃花已经开放。业拉山上，天南地北的车堵在了同一条路。【业拉山下同尼村】
无论经过多少次业拉山，怒江七十二拐总是会让我想多看几眼。它曾是我第一篇游记的封面图，也是川藏公路雄奇险峻的代表作，初次看到时的震撼至今难忘。在怒江七十二拐打卡，我不再去评价它，这已经成了走这条路的一种仪式。有它无多，没有它就总少了点什么。【怒江72拐，别来无恙】
【2016, 2020, 2023】
澜沧江西岸的觉巴山，在记忆中是令人胆寒的一座山。山石疏松，落差极大，经常没有护栏。我想要去拍觉巴山的险，毕竟当年开得手心冒汗，却怎么拍也不觉得凶险。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可能会下意识地放大一些体验。【觉巴山上】
觉巴山靠江的一侧，竟然还有成片的桃林，这真的是记忆中那个山高路险的觉巴山？【觉巴山下】
跨过金沙江，又一次离开了西藏。这趟旅行，把西藏能去的地区都走得差不多了。当然再要去总能找到理由，只是要忍受比1000公里还要多的麻木返程。离开金沙江时我在想，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回到西藏了。但很多次上路的经验告诉我，那只不过是激情褪去后的贤者时间。【川藏界河金沙江】
反复走过同一条路，就注定不会再有多少笔墨去记录它。318是年少时的美梦，很小的时候就畅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走完它，也许那时想的只是走到新都桥而已，而今梦早已醒了好多年。不会再有人把走完一条公路当做自己的梦想，那听起来既荒诞又不正确。可那个认真地荒诞着的少年，怎么那么快乐。【归途】
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游记了。不仅篇幅长，周期也长，从下笔到结束前前后后写了足有2个月。两个人的长途旅行——严格来说可能连一个半人都不到，并不那么鲜活有趣。有故事的旅行才更有记忆点，若此行约上了陈老师或者乌云这样博学又社牛的旅伴，旅行的故事肯定多得数不完。但我真的是为了故事而去旅行吗？只怕还是贪图西藏的美色，最多有一些面对美色时的内心戏。所以越是漫长的旅途，越是需要有趣的伙伴，因为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分主动的人。写过几次西藏，每次旅行感觉都不同，每次都想尽量地去写出那点细微的差别。阿里的旅行又太长，记录起来也是断断续续，写写停停，并不总是那么行云流水。周云蓬在书里说，写文章的标准应该是：不吐不快，没有苦吟，也不用琢磨，连修辞都是一种繁琐，诚实道出就是。我知道自己离这样的境界还差了老远，极有可能永远也够不着。有时掏出手机也能凭着回忆开始写，有时看着电脑半天却又找不到回忆的感觉。我只能告诫自己，用你还略拙劣又匠气的文笔先记录着，不管写成什么样，那是你的人生。也许词不达意，也许言过其实。至少没胡乱升华到连自己都骗，虽然不畅快，但起码做到了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