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些球员会在中场休息时躲进卫生间下注……也就是说，他们下的是这场正在进行的比赛，他们亲身参与的比赛。”
挂掉电话之前，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法国足球从业者，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担忧。现实很残酷，尽管说一句“比以前好多了”很容易，但谁都不希望这项运动彻底失去公平。一名前球员回忆说，早在上个世纪，他们就习惯了对顶级足球赛事下注。“每赢得一场联赛，我们就会拿到一笔奖金，但有个家伙每场比赛都买我们输。他并没有故意让球队失利，只是告诉我们：‘如果赢了，我能拿到奖金；如果输了，我能赢得彩金。’”
无孔不入
时代不同，规则也不同了，正如姆巴佩经常说的那样：“足球变了。”然而最近一年，业内人士清楚地意识到，体育博彩，让足球遇到了大麻烦。
上赛季刚开始不久，托纳利和法焦利两名意大利中场因为涉赌遭到禁赛，后者坦陈深陷地下博彩无法自拔，在国外平台累计下注超过100万欧元，最终被联邦检察院禁赛7个月、罚款1.25万欧元。布伦特福德的当家前锋伊万·托尼，同样原因遭受禁赛8个月的处罚，他违反英足总相关规定的次数，在200以上。此外，还有40多名非顶流球员被送进了专业机构，进行戒赌治疗。
这一问题在法国和欧洲多个国家引起了高度重视和警惕，原因至少有两个：首先是球员对博彩形成依赖后带来的风险，然后是足球这项运动的公平性、公正性面临的冲击。体育博彩背后的阴暗角落里，隐藏着腐坏和收买，以及部分或全面控制比赛、踢假球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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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国家彩票公司(FDJ)的体育彩票部门主管安托万·贝甘认为：“据我所知，类似情况在法国并不多见。”但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人相信法国足球能够独善其身。法国反操纵体育赛事平台(ANJ)的协调人科伦唐·塞加伦提醒道：“参与下注的球员越多，比赛被操纵的风险就越高。”
每次提到这个问题，法国职业球员协会都会反复强调：“为了与操纵体育赛事作斗争，法国在2010年5月就出台了相关法律，禁止足球从业人员下注他们参加的赛事。到了2017年12月，这条法规得以更新，禁止从业人员下注所有足球赛事。这条禁令，由法国足协纪律委员会正式传达给职业联盟，并明确了对违规者的处罚意见。”
10多年来，法国足协与法国职业球员协会、法国教练员协会合作，设立了不少专题日活动，目的是让从业人员了解足球博彩的风险。每家俱乐部的青训球员、职业球员和工作人员都要参加，还要签订公约，这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但看看赛场边随处可见的博彩广告，很难相信“法规”能起到完全杜绝的作用。职业球员协会主管纪尧姆·斯特芬表示：“我们能做、并且已经在做的，就是增加预防性干预的频次；但我们无法与之斗争，因为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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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和刺激，往往会让人忘记那张形同废纸的公约。2016年，尼斯俱乐部六名球员和两名教练组成员被发现违反规定、参与足球博彩，讽刺的是，俱乐部赞助商中就包括博彩公司Winamax。当时Winamax的广告出现在尼斯球衣和球场外墙上，这家公司还会给球员和工作人员创建账号并预存赌金，为他们尝试下注打开大门。而一直反对足球博彩、并威胁对违反规定从业人员处以重罚的法国足协，官方合作伙伴中也有一家博彩公司——Betclic。
严禁参与足球博彩的条款，都会写在球员的合同里，包括处罚细节、扣发道德奖金，直至解约。然而一名俱乐部领导感慨道：“球员们会读这些吗？不会，都是经纪人代劳。光有条条框框还不够，需要经常提醒他们，不断地敲打。足球不能妥协，我们这项运动已经有太多的问题，不能再增加了！”
现年30岁的尼斯前锋拉博尔德，2022年初被禁赛3场，原因是2019-20赛季在蒙彼利埃踢球时“违规”。他的经纪人许托告诉我们：“他当时和一些朋友在家里聚会，临时起意、决定下注，并非经常性地有意为之。”法丙中场马修·安萨尔承认：“我加盟尼奥尔之前曾下过注，加盟后也玩了几场比赛。我本以为只是不能下注自己效力球队的比赛，我也参加过足协的主题日活动，确实没意识到不能这么做。”
贝甘也多次听到过类似说辞。“看上去，大部分球员都没有意识到禁令是针对所有足球赛事，无论法国还是国外。普及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习惯性犯错
收到法国足协的邮件，详细知晓自己违反博彩禁令的记录，并被要求去足协纪律委员会接受调查时，托德·弗罗芒非常震惊，这名年仅18岁的球员根本没想到、也不知道自己违反了规定。“大概有1000欧元，记不清了……世界杯期间和朋友们一起玩的。当时我在里尔踢球，投注的是世界杯比赛，我感觉完全没关系。这是一个教训，我已经一年多没玩了。”
为了查禁从业人员参与足球博彩，法国足协会要求法国国家彩票公司(FDJ)和反操纵体育赛事平台(ANJ)共享信息。“我们把所有与职业俱乐部签订了合同的球员和教练的名单发给他们，然后ANJ和FDJ与自己的清单、记录进行比对，验证从业人员是否参与了网络或线下博彩。如果有人出现‘阳性’，ANJ和FDJ会立刻把投注者的个人信息、下注金额发给我们。”
去年11月，60名法国联赛的球员和教练因此受到处罚，其中大部分是刚在预备队开始职业生涯的年轻人。5年前，因为相同问题被处罚的人员为35人，再往前一年则是24人。ANJ的协调人塞加伦发现：“2019年之后，因违规而受到处罚的球员、教练人数，增加了一倍有余。”而且这种高增长，并没有被扭转的趋势。
2016年，格拉尔-布隆内克教授在一篇科研论文中写道：“职业运动员参与博彩的几率，是普通人群的4倍。”心理学家朱斯蒂尼亚尼则表示：“球员是博彩公司的目标人群，同时也是广告载体。他们年轻，角色明确而又特殊，渴望实现社会地位提升。金钱是重要因素，还有自认为比别人更专业的心态。他们觉得自己更容易猜中比赛结果，并且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影响。处在这个圈子里，想不赌都难。”
前法国国脚罗滕，曾因为在Unibet上提供博彩建议而受到处罚，他自己也承认当年对比赛下过注。“更衣室里就是这样，你总想寻求一点儿刺激，不是为了那点儿奖金，而是肾上腺素驱使。我们有时就是自己玩玩，下自己的球队赢，让大家更有干劲。现在，再不能这么干了。”
如今担任解说嘉宾的罗滕承认，一旦到了职业生涯末期，情况就会变得不同。“现在博彩业在社会中占据了更加重要的位置，所以一定要严管。每到大赛期间，那些博彩公司的广告都会非常醒目，而更衣室就是社会的镜子。‘来吧，你下哪边？’这是毒药，是陷阱，进去就很难走出来。规则就在那里，必须尊重；但我认为，每一个更衣室里，都会有人下注。”
心理误区
你问足球圈里的所有人，他们应该都会告诉你：“我们知道(赌球是错的)。”而出于过度自信或天真去下注，与别有用心、试图影响比赛有着天壤之别。一名前球员表示：“真正应该被处罚和逮捕的，是隐藏的那一部分。有些球员会让亲人、朋友去投注，如何能追溯到他？我认识一些经常下自己球队输球的俱乐部高层，他们对我说：‘这个赛季，我得搞点儿钱，我们踢得太烂了。’”
因为下注而被处罚的从业者，愿意对媒体袒露心扉的不多，法乙格勒诺布尔的预备队教练卢卡斯·普利肯是其中之一。去年11月，此君被禁赛3场、罚款3000欧元。“我因为2022-23赛季参与大约800次投注而被处罚。是的，这个数字很惊人，但我之前并不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也从未下注自己俱乐部的比赛。我每次投注的金额都不多，整个赛季，我一共输了50欧元，没有让家庭财政状况陷入危险，也没有半夜爬起来下注。我是从20岁、刚踢球那会儿开始玩的，只把它当成消遣。”
“参与博彩，也有竞技层面的因素。想象比赛的进程，预测结果，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我从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擅长预测比赛。俱乐部对我停职一周，并且扣掉了工资。我犯了错，必须接受惩罚。幸运的是，俱乐部总经理(马克斯·马蒂)让我接受了相关治疗，并建议我和俱乐部队医交谈，避免承受心理疾病。队医带我去见了一名专门治疗赌瘾的心理医生，我们进行了交谈，他也给出了诊断：我并没有赌瘾。”
赌博成瘾，确实意味着危险。去年受罚的60名从业人员中，有三名U21球员被禁止参与网络博彩，其中两人在父母的要求下接受了心理辅导。法国职业球员协会有一个部门，专门为运动员提供心理辅导，缓解他们的沮丧、焦虑、压力和赌瘾，努力让他们回到健康职业轨道。普利肯强调道：“处罚，没问题，但想要治本应该更进一步，为球员提供必要的陪伴和监护。格勒诺布尔俱乐部安排我接受了心理辅导，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继续投注、继续违反规则，然后受到更严重的处罚……我成功走了出来，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
本文作者：托马斯·西蒙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91期《足球周刊》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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