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依附于游戏内容的电子竞技，要摆脱社会大众对电竞的刻板印象，形成更健康、可持续的产业生态，依然存在庞大的人才需求，也对电竞人才培养的专业化程度、科学化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
图/摄图网
今年6月毕业季，中国传媒大学第三届“电竞专业”本科毕业生走出了校园。相比此前，大量专业人才被高薪吸引进入游戏行业，如今越来越多“电竞专业”毕业生进入电竞行业。
“电竞和游戏行业的人才需求有部分重合，在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等背景下，游戏行业的人才需求热度有所下降，而电竞作为新兴产业认可度越来越高，一直保持较大的人才需求，吸引着年轻人加入。”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游戏设计系主任张兆弓老师这样分析。
董子童就是加入其中的年轻人之一。几年前，她因为喜欢游戏而选择电竞，如今是京东星宇电竞（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京东电竞）的CEO助理。“早先加入的同事大多和我一样，只是因为热爱而进入这个行业，随着高校电竞相关专业开设，涌入了很多既热爱又专业的年轻人。”董子童介绍，现在京东电竞有毕业于北京体育大学的理疗师，也有中国传媒大学的毕业生从事传播策划等综合管理类工作。
大量年轻人的涌入，让电竞产业迸发蓬勃生机。
《2022亚洲电竞运动行业发展报告》显示，2022年全球电竞赛事营收将达到13.84亿美元，其中，中国电竞赛事营收占全球电竞赛事营收约1/3的比例，电竞已成为新兴体育产业，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电竞市场。
然而，高度依附于游戏内容的电子竞技，要摆脱社会大众对电竞的刻板印象，形成更健康、可持续的产业生态，依然存在庞大的人才需求，也对电竞人才培养的专业化程度、科学化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
“电竞专业”人才培养渐成规模
高校电子竞技人才培养正式拉上日程源于2016年。当年，教育部发布《普通高等学校高等职业教育(专科）专业目录》，“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成为13个增补专业之一。次年，大批院校增设相关专业，中国传媒大学在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开设了艺术与科技（数字娱乐方向）专业，成为国内首个设立电竞相关本科专业的高校。随后，国内多所本科院校和高职院校开设电竞相关专业，覆盖电竞技术（数据分析等）、赛事活动、体育医疗（电竞康复）等)、电竞传播（解说、节目策划等）多个方面。
新兴专业在设立之初总是备受关注，大众对于电竞行业的好奇和误解更是让“电竞专业”话题满满。每天上课是打游戏吗？像这样的问题，张兆弓当初就回答过无数次：“我们培养的是游戏行业里的综合类人才。”
电竞产业链包括上游的电竞游戏开发、中游的赛事组织和传播、下游的电竞服务和指导等，除了电竞选手，电竞解说、裁判、数据分析师、俱乐部管理层、赛事主办方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在电竞这个大方向上，每所院校都会根据自己的学科优势选择不同的切入路径。
“经过这几年的实践，目前基本形成了体育类院校、传媒类院校等不同类型的培养路径，确立了各自的培养方案和课程体系。”张兆弓介绍，早在十几年前，中国传媒大学就开设了数字媒体技术（游戏设计技术方向）和动画（游戏艺术方向）两个与游戏行业密切相关的专业。针对电竞产业发展的人才需求，学院与业界专家达成合作，进一步开设了艺术与科技（数字娱乐方向）专业，主要招收富有创造性的艺术生，培养电竞赛事策划、组织、传播等综合类人才。
从开始的每年十几个学生，到这几年稳定在每年30多人，关于中国传媒大学的电竞人才培养，张兆弓将其特色总结为“以实践为主导、游戏为基础，以赛事为主干”：大一以《电子竞技概论》《游戏概论》等基础课程为主，主要了解游戏基本规则和电竞运行机制；大二、大三则学习电竞赛事策划与制作、转播与执行、运营与管理等相关课程，并参与到相关赛事项目中进行实践；毕业时实行以“赛”毕业，通过组织策划电竞赛事和游戏展，展示学业成果。
关于毕业去向，“中传电竞专业第一届毕业生无人进入电竞行业”曾一度广受争议。张兆弓解释，从开设的课程可以看出，电竞和游戏都有覆盖，对于刚毕业的大学生而言，游戏行业的快速发展和高薪待遇无疑具有更大吸引力。但这一趋势随着电竞产业的发展也在发生变化。“这两年的毕业生有的进入游戏研发相关岗位，也有很多入职体育赛事公司、运营与传播公司。”
作为体育院校，上海体育大学在电竞产业管理、电竞心理学、电竞运动与健康等方向都积累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为电竞解说人才的培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电竞解说专业每年只招20人，实行小班教学、精细化培养方案。在大一大二这两年，这个专业的学生需要完成播音、舞台表演、新闻学、艺术学等大量的基础课程，练好播音主持专业的基本功。到大三大四，他们开始接受系统化的电竞相关课程，学校会外聘电竞行业资深从业者、职业选手指导学生实践并分享行业新动态。为进一步扩展学生知识面，培养创新思维，近年来学校还开设新文科教育，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
专业人才的持续输入在一点点改变行业的样貌。电竞爱好者们发现，以前，很多电竞赛事解说都是从玩家群体中招募，并非播音科班出身，而现在解说行业对从业者的要求越来越高。一个优秀的电竞解说员不仅要对电竞赛事的战术战略、各支队伍特点有着深刻理解，还要能深刻理解电竞文化并传达给观众。
电竞选手培养提升科学化水平
对于电竞运动员来说，18岁至24岁是游戏操作和反应的黄金期。与体育传统项目相比，其职业寿命要短得多。因此，电竞选手培养，与高校的电竞综合类人才培养、传统体育项目的运动员培养都有区别，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径。
有些高职学校通过校企合作，定向培养游戏从业人员；有的院校分出专科、本科不同方向，培养技能型、应用型人才。比如，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分专科、本科开设电竞专业。专科招收体育生，专业为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学制3年；本科招收艺术生，专业为数字媒体艺术，学制4年。相比本科专业，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主要培养较专业化的人才，涉及运动理论、赛事管理等课程。
不过，现阶段，大多数俱乐部、战队吸收电竞运动员，还是以吸收游戏内高级别玩家为主。“我们常年设有招募渠道，也有‘选手星探’持续关注游戏成绩榜单，游戏榜单排名靠前或是在民间赛事中表现突出者，会被挑选进入俱乐部青训系统；青训中表现优秀的选手有机会进入二队；再经过多场比赛、训练赛，最终有可能成为参加职业联赛的一队队员。”董子童介绍：“每一位登上赛场的电竞选手，几乎都经过了严厉的层层选拔，而优异的成绩是选手选拔、赛训体系得以走通的最好证明。”目前，JDG京东电子竞技俱乐部成立了英雄联盟JDG战队、JDM战队（二队）等多支战队，其中，JDG战队获得2023英雄联盟职业联赛（LPL）夏季赛冠军等多个冠军，是目前英雄联盟赛事中成绩最好的国内战队。战队中有3名队员参加了杭州亚运会。
对于很多游戏爱好者来说，电竞只是一种消遣娱乐，但作为职业选手，几乎每天都要进行训练赛、复盘、排位。“成为一名职业选手，除了看个人游戏操作的技战术水平、团队沟通协作能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能不能吃苦。”董子童解释说，除了游戏版本不断更迭，选手们需要花大量时间熟悉新的内容，一个赛季三四个月时间内，几乎每天都要和其他战队约训练赛，练技战术、练团队配合，只有长时间的刻苦训练，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竞技水平。
为引导热爱电竞又具有天赋的年轻人，将兴趣转化为职业，目前，大型俱乐部基本都设立了“青训-替补-首发”的培训体系，建立起较为成熟的电竞选手选拔和培养体系。但是，要形成一个健康可持续的电竞生态，除了赛事成绩这一指挥棒，做好电竞选手学历教育、职业教育与技能认定，提升其技能水平；注重心理健康、身体锻炼和通识教育，以延长现役选手的职业寿命，更具有长远价值。
2019年，人社部将“电子竞技运营师”和“电子竞技员”列为新职业，拉开了电竞运动员培养和认证体系规范化、专业化的序幕。2021年，包括“电子竞技员”在内的13个全新的国家职业技能标准颁布，其中，明确规定了“电子竞技员”的职业定义、工作内容、技能要求等标准，实现了电竞职业教育与国家官方技能认定的正式挂钩。2023年，广东省人社厅、深圳市人社局遵循“电子竞技员”职业技能标准，携手腾讯率先开启了首批电子竞技员的从业资格培训和技能认定相关工作，以职业教育和等级考核的方式，综合检验所有学员们的基本技能和理论水平。
随着电子竞技员职业技能等级证书的颁发，电竞从业者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身份证”。“这提升了电竞从业人员的含金量，为有志于从事电竞行业的年轻人提供了标准与努力的方向。”广州体育学院休闲体育与管理学院院长王晓东认为，这也有助于吸引更多人投身相关行业，缓解产业人才缺口，为数字经济发展提供人才助力。
为提升电竞人才培养科学化水平，业界也开始弘扬与实践“健康电竞”“绿色电竞”。aGirl女子职业电竞俱乐部创始人钱鹤，如今是北京大学体育教研部健康电竞运动发展中心执行主任。“电竞，不只是热爱，更是奋斗、平衡、超越、科学……”钱鹤团队将电子竞技运动价值与二十四节气文化相融合，积极倡导健康电竞文化，并围绕电子竞技赛训体系科学化开展课题研究，举办健康电竞体验营活动，以aGirl战队为样本，积极探索健康电竞的方法论。
“与传统竞技体育项目相比，电竞项目赛训体系的科学化、战队管理的规范化、人才培养的体系化，还有很多空白需要填补。”钱鹤以体能训练举例，对于传统竞技体育项目而言，体能训练非常关键，已形成专业的训练体系，而在电竞项目中，职业选手的健康状态是成功竞技的重要基础，但是又不能完全移植传统项目的训练方法。“如何平衡竞技训练、体育锻炼与文化教育，让年轻选手们有更高的竞技水平、更长的职业寿命，退役后又有相当的综合能力转型为教练或其他职业，这都是健康电竞需要考虑的课题。”钱鹤说。
校企合作沉淀理论探索实践
如今，教育部批准开设“电竞专业”已有7年，为提升电竞人才培养的专业化、科学化水平发挥了积极作用。然而，随着电竞行业的快速发展，人才供需不畅的问题依然存在。
钱鹤的电竞俱乐部一直在招人，他发现，虽然进入电竞行业的年轻人很多，除了高校相关专业培养，其他综合人才进入的路径也很多，但是真正懂电竞、具备实践能力的专业人才依然缺乏。在人才供给方面，张兆弓也有难处：“目前高校专任教师一般都没有电竞实战经验，而高校进人体系也很难将电竞一线从业者吸纳进来，电竞教师资源稀缺成为制约高校电竞人才培养的首要问题。”
电竞人才培养的理论和实践都处于探索阶段：一方面，电竞相关专业作为新兴学科，还亟待理论建设——电竞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需要存在？这些攸关电竞产业持续发展的根本性问题，尚未形成统一认识；另一方面，电竞企业需要把行业实践经验进行梳理并形成可持续的理论沉淀，同时不断完善企业培训体系，从而培养更多具备实践能力的专业人才。在此形势下，通过校企合作，将实践沉淀为理论，以理论指导实践，就变得尤为重要。
“在学校教育缺乏专业实践、产业培养缺乏学科底蕴的情况下，将学校的教育优势和头部大厂的产业优势联动，进行校企合作，是培养电竞产业专业人才的重要渠道。”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电竞工委副秘书长张晓明介绍，近几年，腾讯电竞、完美世界、超竞教育、趣丸科技等企业与高校及相关机构合作，通过专业共建、开发课程、研发教材、师资培训、实习实训等方式，达成深入的校企合作，培养更多适应新技术、新业态、新生态的电竞专业人才。
实际上，中国传媒大学2017年设立电竞相关本科专业就是校企合作的成果。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郑夺，是英雄体育VSPO联合创始人、首席运营官。英雄体育VSPO作为亚洲知名电竞赛事运营商，主导和参与了王者荣耀职业联赛、穿越火线职业联赛、英雄联盟职业联赛等头部电竞赛事。
在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思考沉淀后，郑夺与高校合作开设了《电子竞技概论》《游戏数据分析》《电竞赛事策划与制作》《电竞赛事转播与执行》《电竞赛事运营与管理》等课程，同时担任电子竞技专业系列教材编委会副会长，积极推进高校电竞教育的理论建设。
为了探讨电竞发展的必然性问题，郑夺用4年时间写成《电子竞技概论》。在书中，郑夺把体育发展分为“人本生理体育”“简单器械体育”“复杂器械体育”“电子体育”和“融合体育”五个阶段，而电子竞技正是体育发展到电子体育阶段，科技与人文结合的产物。他认为：“电子竞技那种公平竞技、挑战极限的精神，与其他运动并无二致。不同的是，人类从肌肉的比拼，上升到了神经反射速度的较量，竞技空间也从现实走向虚拟。”
除了《电子竞技概论》，郑夺编撰的《电子竞技赛事制作与转播》也已上架，并成为中国传媒大学电竞专业的教材。电子竞技专业系列教材编委会持续推进教材研发与编写，更多电竞专业相关教材有望面世，或将推动更多学者和业界专家参与到电竞教育的理论研究和体系建设中来。
作为一项蓬勃发展的新兴产业，高校、企业及协会各方都在电竞人才培养上持续发力。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第一副理事长张毅君表示：“行业协会要更加积极开展人才培训，探索行业的职业资格认定途径，构建权威专业的人才服务平台，增强从业者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此外，上海市电子竞技运动协会、广东省电子竞技运动协会等行业组织都在积极开展电竞运动员认证、与企业共建人才培养基地、开设培训课程等活动。人才乃成事之基，人才兴则产业旺。
随着杭州亚运会的举办，电竞走到了聚光灯之下，但作为一种竞技运动要获得大众广泛认可、作为一个新兴产业要创造更大经济和社会价值，还需要更多时间，也有赖于人才培养的专业化、科学化水平不断提升，以及高质量电竞人才不断输入。
编校：苑宝平，审读：郭丽、管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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