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均 编导 徐储立 视频编辑 黄庆 实习生 李鹤晴 摄像 黄庆(04:37)
2019年龙超联赛全国大区决赛U系列最佳射手、2020年全国第五届“中青超”青少年足球联赛U10组最佳射手、2020年“皖美杯”全国青少年精英邀请赛最佳射手、2021年首届“2034杯小学生足球大会”全国总决赛最佳射手……
这一系列成绩背后是同一个名字——常湘科，这位来自湖南衡阳的六年级小学生过去几年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势头席卷着省级乃至全国多项比赛的最佳射手。在国内足球运动不算发达的湖南，他的小荷露出尖尖角更显得难能可贵。
当澎湃新闻记者走近这个孩子，发现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拥有一颗和偶像C罗一样执着的心。
常湘科捧着他的奖杯。
5号，没人要的号码
澎湃新闻记者跟随常湘科的父母来到他就读的湖南衡阳蒸湘区大立实验小学，隔着教室的窗户，常妈妈笑着说，“他很好认。”
因为黝黑的皮肤，常湘科坐在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中显得颇为惹眼，同样让人感到特别的是，这个足球少年似乎太安静了。
课间休息时，所有的孩子都在嬉戏玩闹，唯独常湘科一个人在座位上埋头写着什么。班主任常老师解释，“他在赶作业，这几年都是这样，因为足球训练，回到家后已经挺晚了，为了不落下每天的作业，他把中午和课间休息的时间都利用上了。”
学校每天的足球训练从下午五点半开始，一直要练到晚间8点，在一个小球场上，几十个孩子根据不同的年龄段在各自教练的带领下坐着传球、射门、分组对抗等专项训练。
穿上球衣、换上球鞋的常湘科趟球、摆脱、射门一气呵成，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不过和他前场的搭档身穿11号、8号不同，常湘科这个头号射手偏偏背着一个通常属于后场球员的“5号”……
“一年级被挑选进队时，他属于比较差的，分号码时最后才轮到他，就剩下5号了。在我们衡阳，5号是厕所的意思，打个比方，‘我们去5号’，就是去上厕所，没有孩子愿意穿5号，就留给了常湘科。”
如今的常爸爸已经可以用这样轻松的口吻谈论这段曾经算不上快乐的插曲，甚至于他自己也为儿子在足球方面的进步感到惊喜。
“我自己不是足球迷，比较喜欢打羽毛球，本来也想让儿子跟着一起打，结果他就是喜欢足球，挺倔的，我心想，随他吧，都是小孩子锻炼身体，没想到他能踢到现在这个水平。”
差点看走眼的还有一手培养常湘科的教练唐浩洲——起初因为球性、技术并不突出，常湘科被放在了后卫位置上，直到三年级的一次校田径运动会后，唐教练决定把小常推到前锋线。
“当时只是去校运会上寻找一些新苗子，主要就是找速度快、反应快的孩子，结果看到一个小孩50米跑得飞快，走近一看居然是我队里的，队里前锋位置上也正好缺人，我想那就他吧。”
此后唐教练专心培养常湘科，常湘科也仿佛开了窍，逐渐成长为球队的头号得分手。
前国脚李毅为常湘科颁奖。
“男人间的对话”
看上去，常湘科的足球之路也并不平坦，常妈妈也边看训练边和澎湃新闻记者攀谈，“其实好多孩子都没有坚持下来，有的因为踢得不好，有的干脆就是觉得太累，没兴趣了。”
澎湃新闻记者目光所及，小球队的训练之辛苦超乎外人的想象——每天都要训练，一次训练超过2个小时，中间没有停歇，唯一的喘息是在教练布置战术的时候。
周末除了训练还有比赛要打，在常湘科的记忆中，自从加入了球队，只有暑假有10天休息，年三十前一天还要训练。
“苦不苦？”“踢不好的时候难受吗？”“为什么还要坚持？”面对澎湃新闻记者一连串的问题，年龄尚小的常湘科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停顿了片刻才挤出两句话，“我喜欢踢球，和队友在一起很开心，不想和他们分开。”
常湘科在训练中。
这是一个孩子最真实的内心，班主任常老师不懂球，但也被常湘科的这份热爱深深打动，“他平时造句、写作文都和足球分不开。我记得有一次他有伤，恰好又遇上班级间的比赛，但为了班级荣誉，硬是带伤上场……我相信这个孩子能够在这条道路上有所收获。”
当然，不少家长会担心踢球影响学习，常爸爸为此还和儿子进行过一场“男人间的对话”，“我告诉他，你想继续踢球可以，你没时间参加课余辅导也可以，但一定要保证成绩不退步，每一次考试不能比上一次差。”
常湘科没有让父亲失望，在年级里最优秀的班上，他的成绩始终保持在班级前10名左右，目睹这一切，常爸爸干脆让小了两岁的二儿子也进了足球队。
常湘科的房间充满C罗元素。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常湘科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但他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坚持，在这个12岁的孩子心底里也早已埋下了一颗属于足球的种子。
翻开他的作业簿，一篇标题为《梦想》的作文里，常湘科写着“和队友一起踏上世界杯之旅，为祖国争光，但信念只是成长与成功的一部分，大部分是努力……”
“两年是替补，外婆也劝我放弃，但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涌上心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支持我的力量，也许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常湘科的作文。
梦想是什么？是一种坚持就让你感到幸福的东西。这个年少的孩子或许并不太明晰进入国家队需要经历怎样的艰辛，可能也不太懂世界杯对于中国足球是怎样的一种挑战，但他用自己的方式、也是一个足球运动员最需要的热忱一步一个脚印在前行。
教练唐浩洲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如果非要做一个对比，常湘科技术类型上很像武磊，他启动快、射门果断。”
在周末的一场对抗赛上，常湘科所在的一边5比1大胜，他一个人就包揽了4个进球，但更让唐教练关注的是常湘科那种确定了方向就绝不服输的精神。
“这是最可贵的一点，别看他平时腼腆，到了训练和比赛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
唐教练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在常湘科的房间里有一条皇马俱乐部的围巾，那是教练去西班牙时特意为他买的。但眼见常湘科一个技术动作不符合要求，唐浩洲也立马冲着场上大声呵斥：“常湘科，你干嘛啦，思考人生呀？”
常湘科获得的奖杯和C罗的照片相映成趣。
全部免费的投资人
1988年出生的唐教练在基层做青训已经14个年头，2014年他所在的衡阳融冠俱乐部和大立实验小学结成合作后，就开始主抓这批孩子。
“我们俱乐部培养这些孩子完全是免费的，俱乐部一直处在投入的阶段，其中出资人杨总付出了很多。他喜欢足球，自己的儿子现在也在踢……我们湖南一直没有职业队，但我们这些搞足球的还是希望能够为湖南足球、为中国足球尽一份力。”
唐浩洲嘴里的杨总叫作杨忠华，是融冠俱乐部的创办人。2014年至今杨忠华为了这个少年俱乐部投入已经过千万——修建球场、购买所有的训练比赛装备、为教练员发放工资……
这一切开支都由他一人承担，却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零收费，放眼整个湖南，独此一家。唐浩洲说起这个带头人每每冒出一句当地方言——“很服气”。
正是因为有这样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这些年来融冠俱乐部不仅在省级和全国比赛频频取得佳绩，还为职业俱乐部的梯队输送了多达24名球员——除了中超、中甲，目前还有三名球员在西甲的皇家社会和马德里竞技的梯队。
融冠俱乐部创办人杨忠华。
唐浩洲回忆起来颇为感慨，“我们最早出去比赛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衡阳是什么地方，现在每年全国的俱乐部都在向我们要人。”
不过，杨忠华乐于见到自己的小球员进入更好的平台，但他也会根据小球员们的实际情况向家长提出中肯的建议——是继续升入普通中学还是向职业发展。
这一点唐浩洲看在眼里，“就在今年，有一个踢门将位置的孩子已经被职业俱乐部选中，但测骨龄显示，他的未来身高可能和职业门将有差距，杨总就建议家长让孩子继续上一所好的学校，以后通过足球特长力争考上大学……当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家长。”
唐浩洲教练。
要想学踢球，先学会做人
对于任何一家青少年俱乐部而言，有球员晋升到职业俱乐部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一方面可以获得一定数额的培养费，另一方面可以为俱乐部进一步打出名气。
但杨忠华有自己的思考——尽量让孩子少走弯路，练足球并不只是为了培养出职业球员，更是在他们的成长中塑造一种不畏艰难的品质。
曾经踢过职业俱乐部梯队的唐浩洲也深有体会。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搞青少年足球培训，100个人中能出1个就很不错了，我们更希望传承一种精神，我们希望教会孩子们感恩、坚韧、不服输……这是能够跟随他们一辈子的事情。”
唐浩洲清楚地记得，当年他进入八一足校的第一天，门口就看到了十个大字“要想学踢球，先学会做人”，十几年过去了，唐浩洲从未淡忘。
唐浩洲现在走路并不利落，甚至有些拐，除了早年踢足球落下的旧伤外，去年他刚刚做过一次骨关节肿瘤手术，康复期还在带训练。
为了矫正孩子们高难度的侧凌空射门，急性子的唐浩洲亲自上场示范，结果重重摔伤在地上……说到这些，唐浩洲总是一边憨笑 ，一边摆手，“没事的，会好的。”
“我也经历过校园足球、半职业、职业队，但没有踢进职业联赛，更没能走进国家队。我希望有生之年，自己的培养的这些孩子里有人可以进入国字号，为湖南争光，为中国足球争光，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去现场看他比赛，这样一辈子也就值了。”
过去七年，大立实验小学的操场上，一批又一批像常湘科那样对足球抱有热情的孩子们在努力训练，场边安静观看的是杨忠华，大声吆喝着的是唐浩洲，这是属于中国青少年足球培训最美丽的一幅画面。
常湘科的学习成绩也很优异。
“中国足球一定能搞得上去”
无论杨忠华还是唐浩洲，湖南的足球人心中是有一份执念的，而对于大人们嘴里谈论的关于湖南足球的那些林林总总，年幼的常湘科并不都能听懂，但他也知道，即便在省会长沙，教练也没法带自己和队友们去看一场真正的顶级职业联赛。
至于湖南足球的骄傲，常湘科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个答案——黄博文。
因为自打他接触足球以来，教练和父亲聊起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常湘科打定主意要做黄博文那样的国字号球员，在他的脑海中，这样是可以为湖南足球争光的。
“中国足球一定能搞得上去。过去不行，就是踢球的孩子太少，但现在你看，我们衡阳这样一个小地方的球队都能打出来。”
和唐教练一样坚定的还有大立实验小学的龙校长，为了让小球员们更好地训练，操场上的灯光照明每天照到训练结束，一年电费就是一万多。
和澎湃新闻记者交谈中，唐教练还透露，衡阳融冠俱乐部只培养小学年龄段的球员，包括常湘科在内的一帮球员很快就要各奔东西。“在他们成长的阶段，需要更好的教练、更好的训练条件和资源配置，作为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事情。”
常湘科在小区楼下练球。
下一站，上海青训
如今常湘科即将小学毕业，已经得到了国内多支职业俱乐部青训梯队的邀约，他就要离开衡阳、离开湖南，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继续自己的足球梦想。
澎湃新闻记者故意拿小常打趣，“听爸爸说，你从小喜欢画画，现在每周还要上一堂美术课，以后怎么办？画画和足球选择一个，你选什么？”“足球！”这一回常湘科没有丝毫的犹豫。
家里人也很舍不得常湘科，考虑到儿子以后在衡阳住的时间不多，常爸爸特意安排一家人在今年过年期间提前搬入了新居，“他最喜欢的球员是C罗，我一直想给他布置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充满C罗和足球的元素，想让他在自己喜欢的氛围中多住些日子……”
进入常家的新居，果不其然，就是一个属于足球的小天地，床头挂着C罗的大幅画像，书架上是一堆足球明星的玩偶，客厅里的游戏机上玩的也是足球游戏。
有意思的是，常湘科房间的隔壁——弟弟的房间完全被布置成了“梅西主题”，常爸爸笑言：“小的本来也喜欢C罗，哥哥不允许，只能追梅西了。”
关于为什么喜欢C罗，对于现在喜欢足球的小孩子而言，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在常湘科这个足球少年嘴里，还是有些不同，“我们踢得位置一样，都靠边路，他一直很自律，一直有自己的目标……”
常湘科获得的各类奖杯奖牌。
按照计划，常湘科足球生涯的下一站会是上海某中超俱乐部的青训队。
6月10日，欧足联官方发布了本届赛事的“得分王”奖杯，支付宝也同步推出了“校园得分王”激励计划，为在中国校园足球赛事中表现优异的青少年“得分王”颁发本届欧洲杯得分王的同款奖杯。包括常湘科在内首批3位青少年得分王的成绩和荣耀也将会和欧洲杯得分王一起保存于蚂蚁链。
在上海的行程中，常湘科参观了申花与海港两支中超俱乐部的基地和球场，并和包括国门李帅在内的多位中超球员互动，这让眼前的足球少年大呼过瘾。
“我在点球PK中第一个射穿了李帅叔叔把守的球门，热身时我没有打进，唐教练告诉我，职业门将会预判选择一边去扑救，一定要打得坚决……中超球队的设施、教练都非常棒，我很想去那里深造。”
结语
常湘科的逐梦之路已经看到了方向，而在他身边，一些相似的孩子也在悄悄推开自己的梦想之门。
离开衡阳前，澎湃新闻记者观看的最后一堂训练课上，一帮年龄更小的孩子在场边围观常湘科等高年级学长的对抗，有的孩子还簇拥在澎湃新闻记者的镜头边，嘴里嘀咕着：“是拍常湘科的，他很牛”、“他像C罗一样厉害，我们都叫他C科”……
澎湃新闻记者拿其中一个孩子打趣，“你能和他一样厉害吗？”“现在还不行……但以后可以的。”眼前的男孩有些露怯又有些不服气地回答。
年幼的孩子们也许无从得知校园球王通向C罗这中间要走多远的路，但他们显然从常湘科身上找到了一个努力的标杆。
透过孩子们眼里的渴望，我们可以看到的，或许是湖南乃至中国足球的未来。